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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點著火把揀東西,揀我們丟下不要的東西。'
我聽了,驚訝、悵惘和滑稽的感覺混合著襲來。我還以為他們捨不得我們呢,原來,是他們聚集在那兒等著揀垃圾。說不定,我們早走、快走,方稱他們的心。
難道真是這個樣子嗎,我不肯相信!〃
在這兩段裡面出現的老百姓,甚至連面容都沒有看見,只有〃兩壁貼滿了黑溜溜的眼睛,隱隱的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我們再看一段:
〃——門外巷內扶老攜幼許多人,說是要瞧女扮男裝的遊擊英雄。有個老太太一直追問老伴;'你看他真是女的嗎?真是女的嗎?'有個女孩上來拉顧蘭的衣角:'你認識不認識雙搶黃八妹?'顧蘭受也不是,辭也不是,笑得尷尬。然後,他們把注意力投給陳光明,看他一步高一步低,看他齜牙咧嘴,看他額角比別人先出汗。有個小夥子從後面擠到前面來問:'你的臉,是鬼子的炮火打的吧,'不等他回答,一把挽住了。'你要到那裡去?我推車送你。'說完,去推他的骨碌骨碌的獨輪車。〃
在這裡,老百掛靠近了,有對話了,有行動了。那個壯健忠厚,推著獨輪車的小夥子離不開母親,不能親自去打鬼子,因此非要讓他以為是被鬼子炮火打傷的陳光明坐在他的獨輪車不可。在這裡,作者讓我們看到一個又一個真實可親的中國人。
所以,在全書每一個段落裡,充滿了我們無論如何也都認得出來的真實人物,我們無論如何都能親切感覺到的中國人。不管他們是全身蠟黃,瀕臨死亡的壯丁,是無聲無息打著火把去揀垃圾的民眾,還是圍攏過來表達他們的羨慕與同情的鄉民;我們都認為沒有一個人是虛構的,沒有一個人可能是虛構的。
在八年抗戰,甚至更長久的戰亂時光裡,王鼎鈞把每一個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同胞都記下來了。這些血淚經歷也許是他身受的,也許是他聽說的,在他心裡藏了四十多年,這樣長久的埋藏終於形成了一種力量,讓他不能不寫,不得不寫。於是,在也是摻和著血淚寫出來的字句裡,每一個受過苦的靈魂,每一個謙卑忍受過的心靈都順序地走到我們的眼前來,向我們說出了整個中國的一場浩劫,和浩劫裡他們每個人身受的痛苦和憂傷。
在讀完了這樣的一本書以後,我實在很希望王鼎鈞先生能在書的最後一頁再加上一句話:
〃本書人物雖系虛構,他們的遭遇卻是絕對的真實!〃
5
中國人真是一個很奇怪的民族,在怎樣的苦難裡都活過來了,在怎樣卑賤困苦的境地裡都不倒下去,都沉默地忍受著一切、沉默地往前一步一步地走著。
抗戰八年好象結束了,可是跟隨著那一場戰爭所牽連出來的顛沛流離到今天還沒有完。
我是個在抗戰最後的末期才出生的人,所以,整個戰今的陰影並沒有直接影響到我。但是,〃覆巢之下無完卵〃,象我今天這種奇怪的命運也是因著這場浩劫而形成的。
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竟然可以是我的故鄉,所有的知識也不過只是父母所告訴我的一個名字而已。三十多年的鄉愁只有在候鳥鳴空而過的時候心中方覺得刺痛,因為我已是一棵移植的樹深植在溫暖的南國。
心裡不是沒有想說的話,也不是沒有埋藏著的故事,但是如果不能把它們用最精確的形式表達出來的話,不如還是繼續埋藏起來的好。
讀了王鼎鈞的〃山裡山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一個時代的見證〃。我想,用整個心靈整個生命去面對著這個世界,在幾千萬幾萬萬看過來的人中間,總會有一個人提起筆來寫的吧,總會有…個人提起筆來寫下我們這個時代裡所有的遭遇,所有的歡樂與痛苦的吧。
如果我是那些不能寫的中國人中間的一個,就讓我好好地去過我的日子,把我的故事留下來,等著有一天有一支筆會重新將我提起,重新把我從那已經遠去的年月裡再現出來。
如果,如果我是那些可以寫的中國人中間的一個,那麼,我更要好好地去過我的日子,不管會遭遇到怎樣的挫折或者怎樣的誤解,我都要把它們看成是長路上必經的鍛鍊,我要努力去面對生活,努力讓自己也終於可以保有著一顆象金子一樣的心。
中國人的遭遇在等待著中國人來寫,只有中國人才能明白每一顆逆來順受的心靈裡的光芒與烈火。
我想,王鼎鈞先生在寫〃中國人三書〃的時候,必定也是有著這樣的心情與信心的吧。
我向這樣的一支筆致我最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