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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個人之中,如何讓足不出戶的三毛,將他遇見,亦是有著深刻的緣分。那一日,三毛姐姐陳田心,約朋友到家裡玩。其中一對姐弟,叫陳繽與陳驌。幾個朋友玩得興起時,陳驌突然說,他要畫一場戰爭給大家看。一場騎兵隊與印第安人的慘烈戰役,就在他筆下快速完成。
待大家散了,去院子裡遊玩時,一直躲在角落的三毛,卻悄悄拾起這張被遺棄的畫。正是這張畫,濃郁的色彩與強烈的畫面感,觸動了她心底柔軟的地方。讓她覺得,沉寂的生命,原來還可以復活。覺得這世上,還有一種風景,是為自己而生。
後來陳驌告訴她,他學的是油畫,老師是顧福生。對於三毛來說,這是一個陌生而普通的名字。就是這個名字,在三毛寂靜的心湖,蕩起漣漪。這個素日寡言的女孩,居然開口央求母親,讓顧福生收她做學生。
繆進蘭聽後,驚喜萬分。這幾年,她為自閉的女兒操碎了心,她擔憂這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不應節綻放,反而獨自枯萎。卻苦於不知如何開啟她的心門,讓她看到屋外那一米燦爛的陽光。如今三毛嘗試走出她劃好的界限,作為母親,縱是不惜一切,也要完成她的心願。
顧福生,顧祝同將軍的二公子,將門之後,是選擇藝術之途,獨特而執著的才子。臺灣五月畫會的畫家。他年輕俊秀,安靜可親,是臺北文藝圈知名的美男子。
顧福生的好友作家白先勇,曾這麼評價過他那個時期的作品:“他創造了一系列半抽象人體畫。在那作畫的小天地中,陳列滿了一幅青蒼色調,各種變形的人體,那麼多人,總合起來,卻是一個孤獨,那是顧福生的青色時期。”
正是這樣一位青春藝術家,讓三毛告別了幾年自閉生涯,走出那間日式老屋,重新賞閱人間春色、都市繁華。三毛在《我的快樂天堂》中寫道:“多年過去了,半生流逝之後,才敢講出:初見恩師的第一次,那份‘驚心’,是手裡提著的一大堆東西都會嘩啦啦掉下地的‘動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麼叫做一見鍾情,那一霎間,的確經歷過。”
泰安街二巷二號,顧家。三毛初次走進這座深宅大院,穿過杜鵑花徑,來到顧家為顧福生築的畫室。塵封了幾年的三毛,有些怯懦和拘謹。但當她看見這位穿紅色毛衣,年輕俊美的老師時,瞬間就舒展了眉結。這一年,三毛十六歲,顧福生二十五歲。
顧福生不同於三毛以往遇見的任何老師。他溫和安靜,對於三毛不上學的事,以及她的自閉,一切都不追問。他是一個把全部心思投入在創作中的藝術家,他的風度,讓三毛一見傾心。這種喜愛,無關於愛情,又確實令她有種難以言狀的心動。就在彼此相看的剎那,三毛認定,這位溫柔的老師,可以讀懂她。
緣分這個詞,被千萬個人,說過千萬遍。它古樸亦清雅,深情亦疏淡。可任何時候,它都是那麼美麗,那麼恰到好處。如晨起時花瓣上的雨露,如午後的一曲琴音,又似月夜裡的一剪涼風。來時無語,去時無聲。
三毛真正相信緣分,應該是從與顧福生的相識開始的。這個心底有著舊傷的少女,一直以來,對人事萬般牴觸。她把自己安置在一個純淨的角落,假裝聽不到外面的風聲雨聲,這樣就不會有驚擾,不會有傷害。可三毛卻喜歡和顧福生相處,因為他的寬容與尊重,讓她可以安心做自己。
三毛給自己取了一個英文名字——Echo。Echo,意譯為“回聲”——一位希臘神話中,戀著水仙花又不能告訴她的那個山澤女神的名字。三毛以Echo為名,表白著一個少女內心的自戀與哀怨。
後來,三毛在一幅臨摹老師的畫作上,簽下了這個名字。三毛苦學幾個月,所作的畫,並沒有多少進步,也看不出她在繪畫上有何天賦。但顧福生卻依舊溫和耐心相待,給她關愛和鼓勵。這讓驕傲的三毛愈發感到自卑,她甚至想過,重新躲回自己的繭內。至少那樣沒有人看到她的一無是處,或許就安全了。
正當三毛心灰意冷時,顧福生又給她點亮了一盞不滅的心燈。三毛此生不忘,是誰把她從滔滔江心,帶至楊柳依依的河畔,又是誰為她在荒無人煙的山谷,找到一間遮身的茅屋。後來,三毛與藝術結下那麼深刻的愛,歸於顧福生當年給她的啟發和感動。
顧福生深知,三毛的才華不在於繪畫。在她小小心靈深處,似乎與文字有著更加深刻難解的情結。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風景,一段使命。顧福生為畫而生,那三毛該是為文字而活。但紅塵路上,總有許多轉彎的地方,需要別人的指引。夢想雖美,有時候,亦需要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