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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請起來罷!娘子已是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本命燈已滅,豈可復救乎?只在旦夕之間而已。”那西門慶聽了,低首無語,滿眼落淚,哀告道:“萬望法師搭救則個!”潘道士道:“定數難逃,不能搭救了。”就要告辭。西門慶再三款留:“等天明早行罷!”潘道士道:“出家人草行露宿,山棲廟止,自然之道。”西門慶不復強之。因令左右取出布一匹、白金三兩作經襯錢。潘道士道:“貧道奉行皇天至道,對天盟誓,不敢貪受世財,取罪不便。”推讓再四,只令小童收了布匹,作道袍穿,就作辭而行。囑咐西門慶:“今晚,官人切忌不可往病人房裡去,恐禍及汝身。慎之!慎之!”言畢,送出大門,拂袖而去。
西門慶歸到捲棚內,看著收拾燈壇。見沒救星,心中甚慟,向伯爵,不覺眼淚出。伯爵道:“此乃各人稟的壽數,到此地位,強求不得。哥也少要煩惱。”因打四更時分,說道:“哥,你也辛苦了,安歇安歇罷。我且家去,明日再來。”西門慶道:“教小廝拿燈籠送你去。”即令來安取了燈送伯爵出去,關上門進來。
那西門慶獨自一個坐在書房內,掌著一枝蠟燭,心中哀慟,口裡只長吁氣,尋思道:“法官教我休往房裡去,我怎生忍得!寧可我死了也罷。須廝守著和他說句話兒。”於是進入房中。見李瓶兒面朝裡睡,聽見西門慶進來,翻過身來便道:“我的哥哥,你怎的就不進來了?”因問:“那道士點得燈怎麼說?”西門慶道:“你放心,燈上不妨事。”李瓶兒道:“我的哥哥,你還哄我哩,剛才那廝領著兩個人又來,在我跟前鬧了一回,說道:”你請法師來遣我,我已告準在陰司,決不容你!‘發恨而去,明日便來拿我也。“西門慶聽了,兩淚交流,放聲大哭道:”我的姐姐,你把心來放正著,休要理他。我實指望和你相伴幾日,誰知你又拋閃了我去了。寧教我西門慶口眼閉了,倒也沒這等割肚牽腸。“那李瓶兒雙手摟抱著西門慶脖子,嗚嗚咽咽悲哭,半日哭不出聲。說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白頭相守,誰知奴今日死去也。趁奴不閉眼,我和你說幾句話兒:你家事大,孤身無靠,又沒幫手,凡事斟酌,休要一衝性兒。大娘等,你也少要虧了他。他身上不方便,早晚替你生下個根絆兒,庶不散了你家事。你又居著個官,今後也少要往那裡去吃酒,早些兒來家,你家事要緊。比不的有奴在,還早晚勸你。奴若死了,誰肯苦口說你?“西門慶聽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掛慮我了。我西門慶那世裡絕緣短幸,今世裡與你做夫妻不到頭。疼殺我也!天殺我也!“李瓶兒又吩咐迎春、繡春之事:”奴已和他大娘說來,到明日我死,把迎春伏侍他大娘;那小丫頭,他二孃已承攬。──他房內無人,便教伏侍二孃罷。“西門慶道:”我的姐姐,你沒的說,你死了,誰人敢分散你丫頭!奶子也不打發他出去,都教他守你的靈。“李瓶兒道:”甚麼靈!回個神主子,過五七燒了罷了。“西門慶道:”我的姐姐,你不要管他,有我西門慶在一日,供養你一日。“兩個說話之間,李瓶兒催促道:”你睡去罷,這咱晚了。“西門慶道:”我不睡了,在這屋裡守你守兒。“李瓶兒道:”我死還早哩,這屋裡穢汙,燻的你慌,他每伏侍我不方便。“
西門慶不得已,吩咐丫頭:“仔細看守你娘。”往後邊上房裡,對月娘悉把祭燈不濟之事告訴一遍:“剛才我到他房中,我觀他說話兒還伶俐。天可憐,只怕還熬出來也不見得。”月娘道:“眼眶兒也塌了,嘴唇兒也幹了,耳輪兒也焦了,還好甚麼!也只在早晚間了。他這個病是恁伶俐,臨斷氣還說話兒。”西門慶道:“他來了咱家這幾年,大大小小,沒曾惹了一個人,且是又好個性格兒,又不出語,你教我舍的他那些兒!”題起來又哭了。月娘亦止不住落淚。
不說西門慶與月娘說話,且說李瓶兒喚迎春、奶子:“你扶我面朝裡略倒倒兒。”因問道:“有多咱時分了?”奶子道:“雞還未叫,有四更天了。”叫迎春替他鋪墊了身底下草紙,[扌芻]他朝裡,蓋被停當,睡了。眾人都熬了一夜沒曾睡,老馮與王姑子都已先睡了。迎春與繡春在面前地坪上搭著鋪,剛睡倒沒半個時辰,正在睡思昏沉之際,夢見李瓶兒下炕來,推了迎春一推,囑咐:“你每看家,我去也。”忽然驚醒,見桌上燈尚未滅。忙向床上視之,還面朝裡,摸了摸,口內已無氣矣。不知多咱時分嗚呼哀哉,斷氣身亡。可憐一個美色佳人,都化作一場春夢。正是:
閻王教你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
迎春慌忙推醒眾人,點燈來照,果然沒了氣兒,身底下流血一窪,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