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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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留在咸陽的所謂朋友們,並無一人前來為他送行。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以權交人,權敗而交亡。被打倒的失勢官吏,對仍然在位的昔日同僚來說,就好比是傳染病患者,於是紛紛要和他劃清界限,惟恐避之不及。李斯雖然傷感,卻並不惋惜。他知道,只要他再度掌握了權力,這些朋友們一定會厚著臉皮,去而復來的。
李斯丟了地位,失了朋友,卻依然擁有足夠的資本。他掌握著大量的秦國機密,整個秦國的情報系統,還完好無損地儲存在他的頭腦裡。秦國有哪些特工潛伏在六國,六國又有哪些官僚已經被秦國收買,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撇開他的名望和才華不論,單憑他掌握的這些秘密,再就業根本不成問題,隨便跳槽到哪個國家,還不得讓該國國君大喜過望,郊迎於道?
然而,摩西能平安地逃出埃及,李斯是否也能平安地穿越秦國呢?李斯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嬴政和宗室還沒有醒悟過來,等他們醒悟過來,想必一定會殺了李斯滅口的。又或者,嬴政和宗室已經醒悟,殺手已經派出。說不定,殺手正從咸陽緊追而至,或者早就埋伏在同行的人群之中,又或者,殺手正在路的前方,等著他自投羅網。
李斯慢慢地走著,心緒萬千。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從後面追上李斯,和李斯並肩而走。李斯自顧而行,對那年輕男子並不留意。此年輕男子名為吳公,與李斯同鄉,剛從上蔡老家前來投奔李斯不久。李斯顧念同鄉之誼,任他為舍人,待之如子,時常親自教誨。吳公跟著李斯走了一里多路,見李斯仍不理會他,忍不住開口說道,先生,我們就這麼回上蔡了嗎?李斯恍如未聞,不置可否。吳公又質問道,先生可曾因為逐客令寫了一點什麼沒有?李斯搖了搖頭。吳公攔住李斯,正告道,先生還是寫點什麼罷。秦王一向就很愛看先生的文章。李斯不答,繞開吳公繼續前行。
此吳公者,後世也有名焉。漢朝孝文皇帝初立,因為吳公曾經得到李斯親傳的緣故,乃徵其為廷尉。廷尉,正是李斯曾經擔任了長達二十四年的官職,李斯幾乎就成了廷尉的代名詞。而吳公另有一弟子,更是享有大名——天才少年賈誼是也。賈誼在他那篇名垂青史的《過秦論》中,將秦政之失悉數歸於始皇與二世,隻字不及李斯之過,究其動機,是否因為他和李斯有著這層特殊的師承關係,故而為尊者諱?今日已是不得而知。
不一刻,吳公再度追上李斯,執著地道:“請先生諫秦王。”
李斯停下腳步,道:“小子亂煩我意,速去。”
吳公不管,提高聲調,重複說道:“請先生諫秦王。”
李斯道:“小子知我所思乎?我思茅焦也。茅焦曾言,一朝為官,此身便好似貨於帝王之家,非復為我所有,摧眉折腰,患得患失,難得開心顏色,何苦來哉!茅焦之言,今日思及,尤堪警醒。此回上蔡,依山傍水,築屋而居,餘生悠悠,逍遙于田舍自然,不亦樂乎!”
吳公道:“請先生回頭一看。”
(下)
李斯回頭,饒是他定力過人,也不禁大吃一驚。不知何時,路上同行的外客們已是跪成一片,如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般,綿延數里。
吳公再向李斯說道,先生雖能獨善其身,而先生眼前的這些人,卻已是傾家蕩產,雖有故國,不能歸也。他們的全部希望,就只在先生身上了。先生的決定,左右的不僅是你一個人的命運,還有你眼前這些貧苦眾人的命運。他們是生存還是毀滅,是幸福還是悲慘,都取決於先生。先生雄辯滔滔,才氣高遠,又素得大王信賴。如先生進諫,必可撥亂反正,盡歸逐客也。彼等無辜遭禍,不能自救,先生宅心仁厚,安忍棄之不顧!
李斯一眼望去,跪倒的有白髮蒼蒼的老者,有鼻涕長流的幼兒,有頭髮蓬亂的婦人,有面容悲憤的壯士。他們抬頭望著李斯,黯淡的眼神裡滿是乞求,滿是期待。此時此地,這些被放逐的外客們,自發地組成了一個臨時集體,要求李斯成為他們的領袖,成為他們的摩西。李斯眼眶也不禁溼潤,急忙叫大家起身,又嘆道:“李斯之痛,與諸君同。李斯所以不諫者,非敢惜筆墨也,只是諫書易寫,信使難託。我等處江湖之遠,呼告無門;其廟堂之上,宗室當道。諫書不得呈於大王,反為我等益禍也。”
眾人絕望起來。是啊,就算李斯寫了諫書,也根本就送不出去。就算僥倖送出去,也到不了嬴政手裡。而諫書一旦落到宗室手裡,激發起宗室的憤怒,他們這些逐客的境遇只會更加悲慘。
軍吏見外客們聯合跪倒,擔心有變,於是又打又罵,呵斥起身,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