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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
然而,這種思維方式也有其侷限性,因為庸見的邏輯只能用於人類事件與行為,不能用來解開字宙之謎。人們可以用情理來解決人際糾紛,但是不能用情理來發現心臟和肝臟的相對位置,或者確定胰液的功能。因此,在推測自然與人體的奧秘時,中國人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直覺。很奇怪,他們憑直覺感到人們的心臟在右邊,而肝臟則在胸腔的左側。有一位很博學的中國學者俞正燮(1775~1840),他的《癸已類稿》卷帙浩繁,傳誦遐邇。他曾經讀到一本由Jesuits Jacobus Rho,James Terrence和Nicolaus Longobardi翻譯的《人體解剖學》,發現書上說心臟位於左側,而肝臟則位於右側,從而下結論說西方人與中國人有不同的內臟器官。他進而下結論說既然他們的內部器官不同,那麼他們的宗教也肯定不同——這個演繹推理是直覺推理的絕妙的例子——所以,只有那些內部器官不完善的中國人才有可能成為基督徒。這位淵博的學者俏皮地評論道:如果Jesuits等人知道這個事實的話,他們就不會那麼饒有興致地在中國傳授基督教,並試圖把那些半正常的人先變成基督徒。
他是極端認真地做出這些結論的。他的方法,實際上是中國人在自然科學與人類心理學方面典型的“直覺”推理方法。不過,人們現在已經開始相信科學的方法,認為它還是有些道理。儘管人們可能會太關注於“糖(在冰淇淋的製作中)的主要功能是使它發甜”這樣的問題,然而人們卻可以避免上述《癸已類稿》作者那種孩子氣的思維方法。他至少可以用手試一下心臟的跳動。但是,這位學者顯然不屑於屈尊去做任何體力勞動。
中國學者不願勞動自己的雙手和眼睛去做那些愚蠢的苦工,而寧可稚氣地相信自己“直覺”的力量。於是,他們就按自己的意願來解釋人體及宇宙的奧秘。中國的醫學和生理學就是建立在道家哲學所謂的五行之上的——金木水火土。人體結構本身就是宇宙的象徵。腎臟代表水,胃代表上,肝代表火,肺代表金,心臟代表木。在實踐上,中國醫學界並不是沒有成效。一個患高血壓的人被認為是“髒火”太旺;一位患消化不良的人則是“積土”太多;輕瀉劑被用來提高腎臟的功能,起“助火”的作用。這樣,消化不良“通常”都能被治癒。如果一個人患神經不正常,那麼他應該多喝水,應該服用治標劑,這樣“腎水”就會上升,從而使“肝火”減弱,使病人的脾性保持平衡。中國醫學是行之有效的,這一點毫無疑問,爭論只在診斷方法上。
這裡,我們看到了中國人思維特點的痕跡。由於不受科學方法的束縛,“直覺”就有可自由馳騁的廣闊天地,甚至接近了幼稚的幻恩。某些中國醫學純粹是建立在文字遊戲之上的,另一些則建立在奇異的聯想之上。贍蜍身上有皺皮,所以被用來治療面板病;一種生活在山腰上既深又涼的池塘中的青蛙據說對身體器官有一種“冷卻”作用。在過去的兩年中,上海的地方報紙登滿了有關“肺形草”的廣告。這種植物出產在四川,被認為是治肺結核的良藥而向人們大力推薦。這樣的廣告一篇接一篇,直到人們都開始相信學齡兒童不能吃雞爪子,否則他會染上一種亂撕書的壞習慣。
迷信文字的力量可見於生活的各個角落。我們這裡不是講邏輯,也不是談庸見,而是討論一種原始心理的反映。這種原始心理在有趣的幻想與嚴酷的現實之間井沒有劃分出一條界線,也不想去把它們區別開來。蝙蝠與鹿都是編織物上人們喜用的動物,因為“蝠”與“福”諧音,“鹿”與“祿”——權勢——諧音。中國的新郎與新娘在婚禮結束後,要在私下吃一次由一隻豬心做的宴席,因為這樣他們就會“同心”,生活就會美滿和諧。
在這裡,真誠的信仰與玩笑的幻想很難講孰多孰少。某些禁忌明顯地是被嚴格遵守的。如果你在船上用飯,將盤子裡的魚翻一個身,船家就會感到不安,因為這就意味著船要“翻”掉。他並知道這些是否真有道理,但“人們都這樣講”,他並沒有興趣去親自做實驗來證實。這是一種介於真理與幻想之間的心態。這裡,真理與幻想詩意般地、令人愉悅地結合在一起,就像夢遊人故事中的情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