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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識,文化的尷尬就常出現,譬如說,講“勤儉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或者“中秋和七夕蘊含著中國人的民族美學”時,你會句子講一半就,嗯,卡住了,不知怎麼講完這個句子。因為,說“勤儉是臺灣人的傳統美德”,怪怪的,難道只有臺灣人勤儉?說,“中秋和七夕蘊含著臺灣人的民族美學”,怪怪的,好像偷了別人的東西似的。於是,有很多習慣性、概括性句子不能說了。前幾天,在電視新聞裡還看見一個臺灣的“部長”,正要讚美工程人員的認真辛勞,他脫口而出“我們中國人——”然後一副要天打雷劈的樣子,馬上中途截斷,改口“我們臺灣人”。看他懊惱的樣子,心裡一定在掌自己的嘴巴。
我的“冷”來自哪裡?老實說,安德烈,作為這個歷史座標點上的臺灣人,“民族主義”使我反胃——不管它是誰的民族主義。你知道,一個被長年過度灌食某種飼料的人,見到飼料都想吐。我們都被灌得撐了,被剝奪的,就是一份本來可以自自然然、單單純純的鄉土之愛,純潔而珍貴的群體歸屬感。它一經操弄就會變形。
但是,有一個相反的東西卻使我很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歸屬:恥感。當代表我的“總統”跑到國際的舞臺上,耍的卻是國內的###,我覺得羞恥。當臺灣的商人跑到貧窮的國家訪問,把鈔票拋向空中讓赤腳的孩子去搶,而他在一旁哈哈大笑,我覺得羞恥。當國際新聞報道臺灣在中國大陸和東南亞的製造工廠如何不人道地虐待工人,我覺得羞恥。當臺灣的“外交部長”在國際的舞臺上說出不堪入耳的髒話(他說新加坡 licking the balls of China——這是最正確的翻譯),我覺得羞恥。最讓我覺得羞恥的,是讀到臺灣人如何虐待越南和中國大陸的新娘或泰國印度尼西亞的勞工。
這份羞恥,使我知道我是臺灣人。
美國出兵伊拉克那幾天,我出席了一個宴會。賓客來自很多不同國家。有一個人被介紹時,主人隨口加了一句,“斯蒂夫是美國人”。斯蒂夫一聽,深深一鞠躬,說,“對不起”。
他很認真地說,“對不起”。沒解釋他為什麼這樣說,但是大家彷彿都懂了。那是一種恥感。觥籌交錯之間,一時安靜下來。
我想,他大概也不會只要是美國隊就瘋狂喊加油吧。
我們這一代人,因為受過“國家”太多的欺騙,心裡有太多的不信任,太多的不屑,太多的不贊成,對於所謂國家,對於所謂代表國家的人。
所以,十八歲的安德烈,請你告訴我,你,為德國隊加油嗎?“德國”對你意味著什麼?德國的歷史,它的土地、風景、教堂、學校,對你的意義是什麼?你以馬丁 ?路德、以歌德、以尼采、以貝多芬為榮嗎?希特勒的恥辱是不是你的恥辱?你,還有你十八歲的朋友們,已經能自由地擁抱“德國”這個概念嗎?或者,因為歷史給了你們“過度腫脹的”罪感和恥感,押著你們遠離“德國”這個概念,反而又造成另外一種不安和尷尬?
歐洲已經是深秋,森林都變金黃色了吧?我們這兒已是中秋了,海上的月光一天比一天亮。
喔,孩子,答應我,踢完球滿頭大汗時,不要直接吹風。
第3封信 逃避國家
MM:
記得兩年前,我和朋友擠在法蘭克福中心的“羅馬廣場”上——起碼有五千人擠進了那個小廣場。我們用力揮舞手裡一支巨大的國旗,五千人在等候從韓國和日本參加世界盃足球賽回國的德國國家隊。五千個人唱歌、鼓掌、跳躍,有人流下眼淚。
在那之前的一個禮拜,我們守在廣場上,大概也有一千多人,守在廣場上一個超大螢幕前,看決賽。所有的人都在喊,在唱,在哭,在笑。
這感覺好奇怪——好像突然之間,作為“德國人”是一件被容許的事。更奇怪的,你竟然還可以流露出你的身份和你的感情來。
從哪裡說起呢, MM?你知道爸爸是挺“愛國”的——
你曾經不以為然;而他的愛國,我想和爺爺有關。爺爺,他的父親,隨著德國部隊在蘇聯戰場打過仗,而爸爸的叔叔,在從列寧格勒撤退的冰天雪地裡失蹤。所以我其實受到爸爸某個程度的影響,可以說是“以德國為榮”的,但是因為納粹的歷史,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種“榮”的情感是“錯誤”的,是不可以流露出來的。你記不記得,我小學的時候就很喜歡看各種統計指標,每次看到在什麼指標上德國被列入世界前十名,就很高興,甚至還包括什麼“欠債最多”前十名,我也覺得光榮,反正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