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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就是那些四鄉八鎮的地保、鄉約、圖正①、董事,那一個敢欺我!”
趙溫雖然是鄉下人,也曉得典史比知縣小;聽他說得高興,有意打趣他,便問他道:“請教老伯:典史的官,比知縣大是小?”錢典史欺他是外行,便道:“一般大。他管得到的地方,我都管得到。論起來,這一縣之主還要算是我。有起事情來,我同他客氣,讓他坐在當中,所以都稱他‘正堂’。我坐的是下首主位,所以都稱我‘右堂’。其實是一樣的,不分甚麼大小。”趙溫道:“典史總要比知府小些。”
①鄉約、圖正:鄉約,奉命在鄉中管事的人。圖正:農村中管本圖魚鱗冊的人;魚鱗冊即為賦役而設的土地冊。
錢典史道:“他在府城裡,我在縣城裡,我管不著他,他亦管不著我。趙世兄,你不要看輕了這典史,比別的官都難做。等到做順了手,那時候給你狀元,你還不要呢。我這句話,並不是瞧不起狀元。常常聽見人說,翰林院裡的人都是清貴之品,將來放了外任,不是主考,就是學政,自然有那些手底下的官兒前來孝敬,自己用不著為難。然而隔著一層,到底不大順手。何如我們做典史的,既不比做州、縣的,每逢出門,定要開鑼喝道,叫人家認得他是官。我們便衣就可上街,甚麼煙館裡,窯子裡,賭場上,各處都可去得。認得咱的,這一縣之內,都是咱的子民,誰敢不來奉承;不認得的,無事便罷,等到有起事情來,咱亦還他一個鐵面無私。不上兩年,還有誰不認得咱的?一年之內,我一個生日,我們賤內一個生日,這兩個生日是刻板要做的。下來老太爺生日,老太太生日,少爺做親,姑娘出嫁,一年上總有好幾回。”趙溫道:“我聽見王大哥講過,老伯還沒養世兄,怎麼倒做起親來呢?”錢典史道:“你原來未入仕途,也難怪你不知道。大凡像我們做典史的,全靠著做生日,辦喜事,弄兩個錢。一樁事情收一回分子,一年有上五六樁事情,就受五六回的分子。一回受上幾百吊,通扯起來就有好兩千。真真大處不可小算。不要說我連著兒子、閨女都沒有,就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時候,都已去世多年。不過託名頭說在原籍,不在任上,打人家個把式罷了。這些錢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過,還有那不在面子上的,只要事在人為,卻是一言難盡。我這番出山,也不想別的處,只要早些選了出來,到了任,隨你甚麼苦缺,只要有本事,總可以生髮的。”說到這裡,忽聽窗外有人言道:“天不早了,客人也該睡了,明天好趕路。”原來是車伕半夜裡起來解手,正打窗下走過,聽見裡面高談闊論,所以才說這兩句。錢典史聽了笑道:“真的我說到高興頭上,把明兒趕路也就忘記了。”當下便催著趙溫睡下,自己又吃了幾袋水煙,方始安寢。次日依舊趕路不提。
卻說他主僕三人,一路曉行夜宿,在河南地面上,又遇著一場大雪,直至二月二十後,方才到京。錢典史另有他那一幫人,天天出外應酬,忙個不了。這裡趙溫會著幾個同年,把一應投文複試的事,都託了一位同年替他帶辦,免得另外求人,倒也省事不少。不過大幫複試已過,直好等到二十八這一天,同著些後來的在殿廷上覆的試,居然取在三等裡面,奉旨準他一體會試。趙溫便高興的了不得,寫信稟告他爺爺、父親知道。這裡自從到京,頭一樁忙著便是拜老師。趙溫請教了同年,把貼子寫好,又封了二兩銀子的贄見,四吊錢的門包。他老師吳贊善,住在順治門外,趙、錢二位卻住在米市衚衕,相去還不算遠。這天趙溫起了一個大早,連累了錢典史也爬起來,忙和著替他弄這樣,弄那樣,穿袍子,打腰折,都是錢典史親自動手。又招呼賀根:“貼子拿好,車叫來沒有。”一霎時,簇新的轎車停在門前。趙溫出外上車,錢典史還送到門口。這裡掌鞭的就把鞭子一灑,那牲口就拉著走了。一霎時到了吳贊善門前,趙溫下車,舉眼觀看,只見大門之外,一雙裹腳條,四塊包腳布,高高貼起,上面寫著甚麼“詹事府示:不準喧譁,如違送究”等話頭。原來為時尚早,吳家未曾開得大門。門上一副對聯,寫著“皇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十個大字。趙溫心下揣摩,這一定是老師自己寫的。就在門外徘徊了一回,方聽得呀的一聲,大門開處,走出一位老管家來。趙溫手捧名貼,含笑向前,道了來意。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門生,連忙讓在門房裡坐,取了手本、贄見,往裡就跑。停了一會子,不見出來。趙溫心下好生疑惑。
原來這些當窮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幾個財主門生,好把舊欠還清,再拖新帳。那吳贊善自從二月初頭到於今,那些新舉人來京會試的,他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