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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中有一個孩子拖著左腿走路,我的視線凝聚在他身上,一瞬間無法移開。在山坡下面的拐角處,他們從我的視野消失時,我為了跟上他們加快了腳步。我也向拐角走去,突然與他們碰面了。他們為了查出跟蹤者的真面目,在那裡等著我。
我在那裡停住了,不知何時他們早已圍成半圓包圍了我。他們猜得沒錯,我就是跟蹤者。但他們仍一致地把臉側向我,斜視看著我。從他們的肩縫中,我看到了戀人的臉孔,唯有她瞪大雙眼正對著我。
這時,他們之中的一個小孩,就是那個跛腳小孩,不由分說,用兩隻手奮力推了我,眼睛卻依舊看著別處。到底想怎樣?這時我突然感覺到蟬聲如雷貫耳。就在之前都沒來得及意識到的這個聲音簡直無法讓我相信。他們仍在指著我嚷嚷著,但被蟬聲佔據了整個耳孔,沒法聽清他們的話,我提高嗓門把剛才的自言自語說了出來,你們想怎樣?你們為什麼這麼做?我都明白,都明白。
我的身體再一次受到了衝撞,為了維持身體的平衡,我搖晃著身體往後退了幾步。我一時變得失魂落魄。並不是因為他們突如其來的暴力,而是因為逐漸變大的蟬的叫聲。你們聽聽,聽聽這個聲音。但他們不但沒有聽見蟬的叫聲,好像連我的聲音也聽不清楚。
蟬(中篇小說)(18)
他們繼續拳腳相加,終於,我癱倒在地上。一個女孩兒發出尖叫,想幹嗎?不,不,看一下有些什麼東西,翻一下有沒有錢,把所有的東西搶過來,我迷迷糊糊地聽到這些話。他們的話刺痛了我的心,使我感到有種負罪感,他們的言行一直在觸碰著一些藏在我內心的事情,也許是與過去有關的事情。分明是對誰做過或遭到過殘忍行為,使我陷進深深的自責裡。你們不知道,但我全明白,全都明白,所以真的很抱歉,對不起。死亡也就是消失,但我既不能死,也不能消失。
我倒在地上,一動不能動。我握著拳,手裡有一隻蟬,這隻蟬不停地在撲騰著翅膀。我盲目地被追趕著,但我沒有可逃走的地方,我被自己追趕著。因類似於恐懼的麻痺感,我的身體變得僵硬。這時,跛腳小孩從我身上翻出了錢包。我知道他在早晨曾踢過生病的老母親,我向他微笑。在確認我的錢包空蕩蕩後,他的臉上顯出赤裸裸的輕蔑表情。他把錢包扔給我,轉過身去,其他的孩子們也都用背對了我。但我的戀人最後一個俯視著我。她面無表情,凝視了我一陣子,然後同他們一起,慢慢地離我遠去了。
在他們完全消失的時候,我仍然躺在地上。我向天空望去,有無數的蟬在我眼前飛來飛去。我在觀望著幻影,幻影接踵而至。我在幻影中漸漸變得自由。既然與過去隔絕,我現在是自由的。在幻影中我變成了樹木、變成了小松鼠、變成了蟬。我被這些情景搞得頭暈目眩,但頭暈目眩也正是我變得自由的證據。我的兩隻手抓滿了泥土,這一瞬間我就是一把泥土。泥土從我的手指縫中漏出來。靈魂啊,離開我吧,把我丟在這裡,獨自遠走高飛吧。不知是誰對著我的耳朵大聲叫著。這聲音絕不是幻想。
我醒悟到,剛才因受到他們的踐踏才得以看到他們的正面。這面孔就像封著秘密的門,但同時也是穿透了的深淵的發青的入口。在深淵前,我預感到了很多事情。
不知從何時起,我的的確確在被追趕著,昨天我入睡的那個旅館是我的藏身處。我犯了殺人罪,世界上所有的罪惡啊,都衝著我來吧,乾脆。不,我正在逃避愛情的旅行中,世界上所有的冒險啊,過來吧。我在那個旅館等待著戀人,終於醒悟到自己被拋棄而想要自殺。遲來的痴迷啊,對半個人生、對愚昧的戀人的無法挽回的迷戀啊。
我想象中的人物與事物互相混淆,人類畢竟是要成群結隊才可以過活的種族。如果我甩掉他們、逃脫他們的話,他們就會像被追趕的野獸或追趕的獵狗一樣不經意間悄然走到我身邊。怎麼看他們都沒錯。瞬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像施了咒語似的變成活生生的蜘蛛網,撒在我面前。儘管各個狀況一目瞭然,卻互相事不關己,一切都超越了時間和空間,像幽靈似的出沒。正因為如此,我為何被追趕、殺了誰、和誰陷入愛河都不重要。只是生命粘連的脈絡,那黏性食蟲植物代替了我的世界。相互粘成一團鬥得你死我亡。不管怎樣我的的確確是在找某個人,即在這個瞬間也在自我毀滅的某個人,不,應該是致命地毀滅我的某個人,因此他對我來說是切切實實的。
天空中的雲朵像桌面上的靜物,一動不動。我茫然地望著天空中的雲朵,我也變成了一個靜物,紋絲不動,飄浮在空中。使我浮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