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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吉之命在內野聚樂第為家康建府邸。從那時起,他便深信,家康會成為秀吉之後的執掌權柄者。他對家康的信任甚至接近於信仰,為了家康,他什麼都願做。
為了天下安泰,家康已下定決心,無論遇到什麼困難,絕不後退半步。這並非秀吉逝後才下的決心——小牧之戰後,此想法就開始萌芽;轉封關八洲,此想法進一步成長;看到徵朝失利,此想法已深深紮根於心底,成了他的使命。若無此種心境,他不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前來向利家答禮。
家康到達前田府時,利長、利政兄弟早就在門前恭候。家康下了轎,步向前田府大門。一縷陽光照射過來,把眼前清掃乾淨的石子路映照得熠熠閃光。萬千感慨湧上家康心頭。他不願不顧友情,若是那樣,他的“使命”必會出現巨大的瑕疵。走到大門口,家康這種感覺更是強烈。
利家拖著病軀坐在大門處。大概是畏寒,他坐在一張虎皮上,身形顯得更是清瘦乾枯。看到昔日虎將如此憔悴,家康頓覺人生殘酷,一時幾欲淚下,嘆道:“大納言,其實您根本用不著勉強自己。”這話完全是發自肺腑的驚訝和安慰。
利家不答,單是慌忙伏地施禮,又站起身,踉踉蹌蹌走到打磨得頗為光滑的臺階上,“歡迎光臨。我這把朽骨病得不輕,無法出迎至門外,還望內府見諒。”
家康意識到,利家已看清了兩件事:其一,他時日無多;其二,天下大勢已定。他已洞徹了世間局勢。正因如此,忠厚正直的利家更顯悲壯。
家康伸手攙扶起利家,扶著他向內走去。利長跟在家康身後,向早就收拾好的書院走去,他一臉平靜。但從利政身上,卻能隱約感到一絲殺氣。或許,利長乃是出於對性情魯莽的弟弟的擔心,才故意跟在家康身邊。老父的悲悽心境,兩個兒子能否明白?
今日的利家尤是直率,一到書院,他就令人把早已備好的酒端到家康面前:“內府,這是你我今生最後一次飲酒,是永別的酒。”利家忽然說出這麼一句,家康不知所措。寒暄云云,他倒還能應對,能安慰對方。可利家卻從一開始就直抒胸臆。
“內府,我的一生,都在盔甲的重壓之下。”利家完全拋棄了偽裝,變成一個赤誠之人。他嘴角浮出微笑,親自執壺,“沉重的盔甲可以脫掉,可肩上的重負卻怎麼也卸不下來啊。”
“大納言說得好,這是你我的宿命。”
“所以,拙荊才讓我把一切都交給佛陀。”
家康使勁點點頭,“一切自有天定,尊夫人所言極是。”
“可是,我卻斥責了拙荊。”
“哦?”
“我斥責她說,若要信奉‘他力本願’這一套,武人何以自處?”
家康笑了,“‘他力’也有深淺啊。”
“是。拙荊也說,只靠唸佛是不行的,但是……”利家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利長和利政,“但是,想必內府也看到了,還有一些人修行不足啊。這些人淺薄地以為,人生要靠他力,因此在歲月的流逝中漸漸失去了勇氣,這怎麼行啊!”
“是啊。”
“於是,我告訴拙荊,武人非一般人,他們從一開始就皈依了我佛,然後各自立下正法,流血殺人,這便是武人,因此,不要害怕下地獄……我也一樣會下地獄。家中諸人,先赴黃泉的已不計其數……因此,我到了陰間,再把他們召集起來,率他們攻打地獄。”
家康不禁看了一眼利長和利政。利長端然而坐,面帶微笑。而利政似乎沒有明白父親的話,有些發呆。家康端起利家親自斟的酒,一飲而盡,方才曼聲道:“家康也一樣,當我閉眼時,也會對秀忠說同樣的話。”
“那我就放心了。加賀的爺爺、江戶的爺爺……幼主叫得最親的,在這世上,就只有你我二人了……我死之後,幼主,以及我的孩子們,就託付給內府了。”
家康沉默。這不加掩飾之言,是一個行將就木之人的囑託,亦是一個遠離了虛榮和爭鬥的老人真實的告白,讓家康心情愈加沉重。以前的利家,儘管口中經常說“幼主就託付給你了”,卻從未說過把兒子也託付給家康云云。這可以看作利家並未承認家康乃是“太閣之後的天下人”。可今日,利家坦然說出了真實的想法。
利家不想辜負太閣遺願,同時,又擔心家族未來,他希望二者都能借助家康之力,永保平安。這定是利家最後的願望,他深信家康能明白他的心思。
家康裝作欣然接受,將酒一飲而盡,“既然大納言如此坦誠,家康向你保證,只要我活著,就定不會辜負大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