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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會喜歡這裡的一切——而且這飯館還有一個傳統——與其說是“傳統”還不如說是“規定”——那就是;每天晚上;營業即將結束時;他們會將當日所烤的所有面包;長的;圓的;黑的;白的;粗的;細的;放在門口桌子上一隻柳條筐裡;任顧客們取走。並沒有什麼文字提示每人只許拿一隻;但每個人都自覺地取一隻。腋下夾著或是胸前抱著一隻長長的;或是方方的;柔軟的或是焦香的麵包;嗅著它散發出的香氣;麥子的氣味;亞麻籽的氣味;杏仁的氣味;酵母的氣味。抱著一個新鮮麵包;漫步在夜晚的娘娘廟廣場上;先生;我心中總是充溢著一種感動。當然;我也知道;這是一種奢侈的感情;因為;我非常知道;天下還有許多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有許多人在死亡線上掙扎。
瑪格麗特小姐的蔬菜沙拉里有生菜、西紅柿、苣蕒菜;味道鮮美;是誰起了這樣一個令人遐想西歐的菜名?自然是我的小學同學、我的啟蒙老師的兒子李手。正如我從前的信中告訴過您的;李手是我們這撥同學裡最有才華的;應該搞文學的本應是他;但到頭來卻是我。他學成良醫;本來前途無量;但卻辭職還鄉;開了這樣一家不中不西、或者是中西合璧的餐館。從飯館的名字、菜餚的名字;我們都可以看出文學對我這老同學的影響。他在我們這土洋混雜之處開這樣一家“堂吉訶德”本身就是一種堂吉訶德的行為。李手的身體已經發福;他本來個頭就矮;發福後顯得更矮。他經常會坐在飯館的另一個角落裡;與我遙遙相對;但彼此不打招呼。我有時會趴在桌上寫一些雜七拉八的印象記;而他總是左臂斜搭到椅背後;右掌托住右腮;以這樣雖然古怪但看似十分閒適的姿勢;度過漫長的時光。
偽桑丘把我要的安東尼小寡婦罐燜牛肉和馬利克大叔黑啤酒端上來;我的菜齊了。喝一口黑啤酒;吃一塊燜牛肉;慢慢咀嚼慢慢品;目光穿透玻璃;看著那光天化日之下隆重搬演的神話故事。喧天鼓樂開道;旗羅傘扇隨後;五彩衣裳;非凡人物。那個坐在麒麟上的女子;面如銀盆;目若朗星;懷裡抱著一個粉嘟嘟的嬰兒—— 每次看到這送子娘娘;我總是願意把她與姑姑聯絡在一起;但現實中的姑姑;總是以身披寬大黑袍、頭蓬如雀巢、笑聲如鴟梟、目光茫然、言語顛倒的形象出現在我腦海;截斷我的美好幻想。
送子娘娘的儀仗在廣場上巡行一圈;停留在中央;排成陣勢。鼓樂停;一頭戴高冠、身披絳袍、懷抱笏板的官員——其身份讓人聯想到帝王戲中的太監——手持黃卷;高聲宣呼:皇天厚土;滋生五穀。日月星辰;化育萬民。奉玉皇大帝之名;送子娘娘殿下攜一寧馨兒;下降高密東北鄉;特宣善男信女王良夫婦前來領子——那扮演王良夫婦的;總是來不及領到兒子;那寧馨兒——泥娃娃——就被廣場上的渴盼生子的女人搶走。
先生;儘管我用許多理由寬慰自己;但我到底還是一個膽小如鼠、憂慮重重的小男人;既然我已經意識到;那個名叫陳眉的姑娘的子宮裡已經孕育著我的嬰兒;一種沉重的犯罪感就如繩索般捆住了我。因為陳眉是我的同學陳鼻的女兒;因為她被我姑姑和小獅子收養過;在那些日子裡;我曾經親手往她的小嘴裡餵過奶粉。她比我的女兒還要小。而一旦;當陳鼻、李手、王肝;我這些舊日的朋友知道了事件的真相;我只怕蒙著狗皮都無顏見人了。
我回憶著返鄉之後;兩次見到陳鼻的情景。
第一次見到他;是去年年底一個雪花飛舞的傍晚。那時;小獅子還沒去牛蛙公司上班;我們雪中漫步;看著雪花在廣場周圍那些金黃的燈光下飛舞。遠處不時響起鞭炮聲;年的味道;漸漸濃起來了。遠在西班牙的女兒;與我通話;說她正與她的夫婿;在塞萬提斯的故鄉一個小鎮漫步。我與小獅子;攜手走進堂吉訶德飯館。我將這個巧合報告女兒;手機裡傳來她爽朗的笑聲。
地球太小了;爸爸。
文化太大了;先生。
那時我們並不知道這家餐館的老闆是李手;但我們已感到了這飯館的老闆是個不平凡的人物。我們一進入飯館就立刻喜歡上了這環境。我最喜歡那些拙樸的桌椅;如果桌子上蒙上漿洗得潔白板整的枱布那這個飯館會很歐洲;但我同意李手後來的解釋:他說他考證過;堂吉訶德的時代;西班牙鄉下的飯館是沒有桌布的;他還很八卦地接著說;就像那個時代的歐洲女人不戴乳罩一樣。
先生;我向您坦白;一進門我看到那尊少婦銅像上那兩隻被人摸得金光閃閃的乳防時;手便不自主地伸過去。這的確暴露了我內心的骯髒;但也很坦蕩。小獅子用噓聲提醒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