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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消受的還是,不管我的心情如何,掛在牆上的壁鐘總是在除夕夜的十二點猛力
地搖著鐘擺,敲出清亮或者低沉的十二個響聲,那樣無情,又那樣絕然,每到過年,我
總也想起和鍾臂角力的事,希望讓它向後轉,可是辦不到,於是我醉酒,然後痛下決心:
一定要把一年當兩年用,把二十四小時當四十八小時來用。
想起去年的過年,我吃過年夜飯,在書房裡走來走去,想找一本書看,不知道為什
麼隨手拿起一本佛經,讀到了有情生死流轉的過程,其中有一段講到“渴愛”的,竟與
過年的心情冥然相合。它說渴愛有三,一是欲愛,是感官享受的渴求;二是有愛,是生
與存的渴求;三是無有愛,是不再存在的渴求。我覺得二十歲以前過年是前兩者,二十
歲以後是第三者。
那本佛經裡當然也講到“涅盤”,它不用吉祥,善良、安全、清淨、皈依、彼岸、
和平、寧靜來正面說涅盤,而說了一句“斷愛近涅盤”。這是何等的境界,一個人能隨
時隨地斷絕自己的渴愛,絕處逢生,涅盤自然就在眼前,舊年換新恐怕也是一種斷愛吧。
釋迦牟尼說法時,曾舉了一個譬喻來講“斷愛”,他說:“有人在旅行時遇到一片
大水,這邊岸上充滿危機,水的對岸則安全無險,他想:‘此水甚大,此岸危機重重,
彼岸則無險,無船可渡,無橋可行,我不免採集草木枝葉,自做一筏,當得安登彼岸。’
於是那人採集草木枝葉做了一隻木筏,靠著木筏,他安然抵達對岸,他就想:‘此筏對
我大有助益,我不妨將它頂在頭上,或負於背上,隨我所之。’”
舉了這個例子以後,釋迦牟尼指出這人的行為是錯誤的,因為他不能斷受,那麼他
應該如何處置呢?佛陀說:“應該將筏拖到沙灘,或停泊某處,由它浮著,然後繼續行
程,不問何之。因為筏是用來濟渡的,不是用來揹負的,世人呀!你們應該明白好的東
西尚應捨棄,何況是不好的東西呢?”
由於讀了那本佛經,竟使我今年的整個想法部改變了,也使我在最有限的時間內,
因為敢於割捨,而有了一些比較可見的成績,過年何嘗不如此,年好年壞都無所謂,有
所謂的是要勇於斷受,使我們有情的命身,在新的起始發散最大的光芒。
涅盤真的不遠,如果能在年節時候,少一點懷念,少一點憶舊,少一點追悔,少一
點婆婆媽媽,那麼穿過峭壁、踩過水勢,開闊的天空就在眼前了。
——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日
雪中芭蕉
王維有一幅畫《雪中芭蕉》,是中國繪畫史裡爭論極多的一幅畫,他在大雪裡畫了
一株翠綠芭蕉。大雪是北方寒地才有的,芭蕉則又是南方熱帶的植物,“一棵芭蕉如何
能在大雪裡不死呢?”這就是歷來畫論所爭執的重心,像《漁洋詩話》說他:“只取遠
神,不拘細節。”沈括的《夢溪筆談》引用張彥遠的話說他:“王維畫物,不問四時,
桃杏蓉蓮,同畫一景。”
但是後代喜歡王維的人替他辯護的更多,宋朝朱翌的《猗覺寮雜記》說:“右丞不
誤,嶺外如曲江,冬大雪,芭蕉自若,紅蕉方開花,知前輩不苟。”明朝俞弁的《山樵
暇語》談到這件事,也說都督郭鋐 在廣西:“親見雪中芭蕉,雪後亦不壞也。”明朝
的王肯堂《鬱岡齋筆
冢中琵琶
最近讀到魏晉時代藝術家阮咸的傳記,阮咸是魏晉南北朝七位最重要的詩人作家之
一,在當時號稱為“竹林七賢”,但是他淨像其他六賢阮籍,嵇康、山濤、向秀、王戎、
劉伶有名,因為他的文學創作,一點也沒有保留下來,我們幾乎無法從文字去追探他在
詩創作上的成就。
幸而,阮咸死的時候,以一件琵琶樂器殉葬,使他成為中國音樂史上少數可以追思
的偉大音樂家之一。伴隨阮成長眠於地下的琵琶,經過從西晉到唐朝的五百年埋藏,到
了唐玄宗開元年間,有人在古墓裡挖掘到一件銅製的正圓形樂器,經過弘文館學士元行
衝的考證,才證明它是阮咸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