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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奚平手忙腳亂地拽住他突然發瘋的馬。
馬帶起的風颳掉了旁邊古槐上的“悼亡詞”,破破爛爛的白紙臭烘烘地糊到了奚平臉上。他一手死拽住馬,一手將那破紙扯了下來,見上面還有大作一篇,寫道是:
安樂鄉是美人堆,玉體橫陳隨意窺。
來年青苔綠一片,幾個王八幾個龜。
奚平:“呸!”
馬又往前衝了數丈,險些踩了別人的墳頭。高高揚起前蹄,它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破了音,嘶鳴出了驢叫。
可惜主人並非知音,沒懂它的意思,還給了它一腳。
“蠢東西,往哪瞎跑!”
安樂鄉里地形不復雜,圍著墓園有一圈人工修鑿的石板路,能過馬車,裡頭都是四通八達的小土路,給那些憑弔香魂的“騷人”們踩踏出來的。
將離的馬車沒停在外面,肯定是進了園裡,車進來只能在外圈的石板路上走,繞著石板路溜一圈準能碰見。奚平這麼想著,就連打再罵地逼著馬跑了起來。
可是跑著跑著,他覺出了不對。
安樂鄉……有這麼大嗎?
奚平印象裡,大路小路加在一起,拿腿逛一遍也花不了三刻,可他快馬跑了半天,卻連一圈石板路也沒跑完——他進來的那個入口也找不到了。
天眼看要黑,霧越來越重,奚平有種錯覺,好像眼前的石板路被什麼人截斷了頭尾,圍成了個無窮無盡的環。再看周遭,滄桑的古槐與古柏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濃稠的霧充斥在枝杈間,三尺之外什麼就都看不清了,樹影都成了幢幢的鬼影。
第三次經過一條岔出去的小路時,奚平勒住了馬,嘀咕道:“我總覺得見到這條路好幾次了,你覺得呢?”
馬拉著張兩尺長的臉,尖著嗓子,又回了他一聲驢叫。
然而除了這條反覆出現的小土路,一成不變的石板路上再沒有別的分岔了。
奚平想了想:“走,瞧瞧去……嘿,我說走!”
他勇往直前,他的馬玩命往後縮,死活不肯挪。
奚平跟它較了會兒勁,實在是支使不動這沒出息的大畜生,只好將馬拴在路邊樹上,宣佈今年侯府年夜飯桌上必有它“一盤之地”。
然後他把自己袍角一紮,乾脆邁開腿走了進去。
“鬼打牆”的傳說,奚平是聽過的,在這傻繞,不定繞到猴年馬月去。他倒要進去看看是何方豔鬼垂涎少爺英俊,非得把他困在這。
奚平沒打算夜不歸宿,也沒帶燈,身上只有個兩寸長的翡翠“火絨盒”(注)——平時給他老祖母點菸鬥用的。
他晃了晃火絨盒,感覺快沒油了,按下機簧,鍍月金的齒輪帶著火鋼,老驢拉車似的轉了半天才有點熱度,明火是彈不出來了。奚平撿了根木棍試了試,太溼點不著,就丟在一邊,摸瞎往樹叢深處走去。
他不害怕,也沒把小路兩側的大小墳堆放在眼裡。
用鬼打牆引他過來,多半是有冤情要訴。
不過周圍還是安靜得讓人不舒服,又黑,腳底下老打磕絆。奚平罵罵咧咧地摸索了一會兒,感覺自己太暴躁了,在芳魂們面前口吐那麼多“蓮花”不合適,於是他打算吹首小曲靜靜心。
一時腦子抽筋,他吹起了王保常和董璋臨死前唱的那首《還魂調》。
《還魂調》是民間口口相傳的,版本眾多,大概有個輪廓,具體細節,還得在嚎喪的時候自行發揮。
“餘甘公”版的《還魂調》別的不說,悅耳動聽這方面絕對完勝坊間其他。
就在奚平自我陶醉的時候,忽然,他發現自己的口哨聲起了“迴音”。
他倏地住了嘴,那“迴音”卻慢了半拍才停,奚平頭皮一炸,一把按住腰間裝飾用的劍。
有人在樹叢中悄悄跟著他,還學他吹口哨!
與此同時,那學他吹口哨的也知道自己被發現了,樹叢中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那人往林深處鑽去了!
饒是奚平一顆狗膽能包天,後脊樑骨也有點發麻,本能地想往反方向跑。
可就在這時,他發現前面不遠處有一縷燈光,扎透了霧氣,腳步聲隨著燈光響起,朝他這邊來了。
一頭是半夜在墳地樹叢裡學他吹口哨……不知道是人還是什麼東西,另一頭是提著燈沿路慢慢走的人,按照常理,怎麼看都是後者正常一點。那說不定是跟他一樣困在墓地裡的掃墓人,說不定是將離他們。
可電光石火間,奚平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