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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一個人站在水面觀望來時路。這一闋所描寫的,是日常生活情景。用詞也簡淨,用“點滴芭蕉心欲碎”形容全詞的語風再貼切不過。本來雨夜懷人,就是一件讓人傷感的事,如果恰好想起的那個人是你最親近的人,你發現她寫過的書箋依然清晰,而她已經不在世上了,物是人非事事休,那悲傷會不會更深切呢?
芭蕉夜雨,孤燈幽窗,甚至是一些散亂的,翻過了以後還沒有及時整理的書箋。但就是這樣一幀一幀的畫面不依次序的閃現,才會真實感人不是麼?詞家說意,說境,說界,意見起落分迭,卻不得不贊成再高明的技巧都不及真切情感讓人感覺生動辛辣。如果不投入情感,作品就無法生長繁衍,文字亦再美只是美人臉上的“花黃”,一拂就掉落在地了。
幸好,飲水詞中游弋的多是這些情感,而容若擅於捕捉它們,再寫得撩人。
鴛鴦小字,猶記手生疏。
輕易地,又被容若的細微回憶觸痛了。
相愛相處的最後,我們留在別人記憶裡的,是否只是這些磷光?
微弱的,浮游於指尖以下,回憶以上。
磷光若有,尚能自我安慰。若無,不過一場海上煙花,情誼虛空。
荷葉杯(1)
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贏得誤他生。有情終古似無情,別語悔分明。
莫道芳時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為伊指點再來緣,疏雨洗遺鈿。
【悔分明vs枕函邊】
這一闋悼亡,是寫亡妻還是寫戀人,都在兩可之間。憑心而論,這兩個女子在容若心裡各有各位置,誰也不可斷言替代誰。假設無名氏《賃廡筆記》是真,那麼這一闋寫給入宮的戀人可能性會大一些。
猶記容若在《南鄉子…為亡婦題照》中說“別語忒分明”,而這裡卻說“別語悔分明”。雖然一字之差,卻是有非常大區別的。思念盧氏,念及她對自己的溫柔體貼,病體沉沉時尚不忘囑咐自己千事萬事,這些話事後想起來就會特別地分明,這在情理之中,無須言“悔”。
而戀人則不同,她入宮出乎兩人的意料,為了彼此堅定信心,臨行的密約密誓顯然是少不了的,然而人在驚惶倉促中又哪能考慮的百事周全?當日誓言後來竟因為現實的困難而難以實現,當時的話,如今想起來也字字錐心。只有這樣才而會“悔”,悔當日想的太清淺,悔當初想得太天真。如果當時不對重逢抱那麼大希望,也許面對今日的死別就會減一分傷心。
知己二字,是國人對人極重的稱許,彼此需要非常瞭解並情誼深切。士為知己者死,荊柯酬燕丹,侯嬴報信陵,都是百死不改擲地做金石聲的人事。由這個詞來透視,可知亡人在容若心中的份量絕非一般的情誼可比。若愛而暱,終究不過是俗世恩愛夫妻,世上多是這樣的人,恩愛柔和而不瞭解。難得地是愛而敬。精神上視她為自己對等。
賈寶玉同薛寶釵結了婚,一樣世上夫妻,晨昏定省,外人面前做得笑臉盈盈禮數週全,迴轉身來也溫存體貼。只有相對而睡的兩個人看得見,對方的心裡有根拔不出也軟化不了的尖刺,不死不休佇立在心臟最柔軟地方,在黑暗閃光。曹公那一曲《意難平》道盡世間多少兒女的不足。女為悅己者容,這個容也不是那樣好悅的。
我們如渡河人,要從自己的一岸到對方的岸,心似湖泊,自知是站在岸上觀水的人,一條小舟行過,即使縱身撲入也不過劃開一道波線,怎樣渡過都一樣,能掌握多少內質?更何從得知水的深淺。
容若說知己,我微笑。一個男人視女人為知己,先不說愛,首先已突破了性別上的固執,心上坦然接納,似黎明時分轉過山坳看見滿山梨花的光潔明亮,可以相待長久。更何況這知己的基礎是相愛,最難得是他知足,贏得一個,即不做貪念,情願來生也是一樣選擇。
容若好友朱彝尊感慨常嘆:“滔滔天下,知己一人誰是?”可見容若是幸運的。他愛的人,不但愛他,更是他的知己。親暱愛敬,愛的兩全他都佔了,所以不得長久。幸福易得易失,所以他慘傷。這一首起拍三句就直抒胸臆,真切凜人。“已矣”兩字就先聲奪人。接下來卻筆鋒勒馬,由剛轉柔,由明轉暗,用情語鋪敘;綿綿中訴盡心底傷痛悔恨。“疏雨洗遺鈿”一句清淡淒冷,有景有情,全詞情意飛流直下,到這裡收剎非但沒有不妥,還恰倒好處地催人淚下。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說得何嘗不對。然而緊要的是,愛情牽絆計較遠不如友情豁達開朗。可是連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