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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夢隔狼河,卻被河聲攪碎的痛苦,在現代人看來簡直不值一提。何必做夢呢,直接影片或者電話就好了,多少話也說得盡,不必可憐巴巴寄望於夢中還家。
今人已經習慣把自己的世界掌握在可以掌握的範圍之內,既明哲保身又勝券在握,何樂不為?當一座都市大的可以容納成千上萬人,而你又來去自如時,故鄉的概念也被虛化。只要你願意,可以和某人老死不相往來;或者轉身把自己投入人海,今天在南半球,明天就出現在北半球。故鄉的血液在現代人身上流失殆盡。
像聽一場古老的戲曲,看一場皮影戲,讀古人留下的詩詞常浮起這樣的心意。那裡沒有石頭森林鋼筋鐵塔,沒有無休止的工作和無法派遣的壓力。桃李芳菲的場景下是人在其間踏歌漫行,時光漫漫,足可用來浪費。他們即使有哀痛,依然似不識人世愁苦的稚子。
讀到這闋詞的時候會有一點落寞,靜靜地滴下來。
注:諾瓦利斯李易安
浣溪沙(1)
十八年來墜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誰邊?
紫玉釵斜燈影背,紅綿粉冷枕函邊。相看好處卻無言。
【好無言】
這首詞一說是容若寫給青梅竹馬的戀人的,一說是新婚之後,寫給妻子盧氏的。我個人比較傾向於前者。沒什麼證據,只是一種感覺,這鐘青澀揣測的愛是屬於年少戀事。
我一直在想,在容若的生命中,在盧氏之前,如果真的曾出現過另一個他深愛的女子,那麼她應該是什麼樣子?又是否真的姓那個情意難當的“謝”字?姑且都當是存在過的吧,情相本虛幻,有過沒有過其實都不是信口雌黃。
一個男人同一個女人的攜手並行,只有兩條路:繼續或放棄,是並肩觀望世間風月後的花好月圓;抑或是,看到那邊風景更好的果斷離散。《飲水詞》中那麼多哀婉情思。或悔或恨,情衷未償,容若的放棄顯然是有外因摻夾,這種種矛盾痛苦實在不是成天對牢一個愛定了自己的妻子,兩情相悅可以衍生出來的。
古時男子傳宗接代是為人倫大任,甚少娶得自己心中所喜的女子,常常揭蓋頭之前還不知道對面的女子長什麼樣子,有愛也是後來的事。容若是明珠長子,這便註定了他的愛情永遠要擺在家族的責任之後,無可逃避抗拒。容若在謝娘之後,心知必會有一個人來取代她,是誰並不重要。娶盧氏是責任還是需要?無從知曉。
在容若的詞中,又彷彿看見他們曾經相處的情景:她是多才的,文墨一定很通,而且善弄箏蕭。某個清寒月夜,容若聽見蕭聲,循聲來到她住的地方,看見她立在迴廊上吹蕭,形影清瘦,眉目在月光中逾加清涼出塵。
詞中起句“十八年來墮世間”,化用李商隱《曼倩辭》中“十八年來墮世間,瑤池夢歸碧桃閒。”的現成句子,其典出於《仙吏傳·東方朔傳》。故事說的是,東方朔臨死時對人說,天底下只有太王公是知道我的。他死了以後,漢武帝便招太王公來問:“爾知東方朔乎?”那太王公否認,說他只善於觀星曆,並不知道東方朔何許人。武帝又問他,天上的星星都在吧?太王公回答道:“諸星俱在,獨不見歲星十八年,今復見矣。”武帝才知道,原來在他身邊出謀劃十八年的東方朔是歲星臨凡。容若用此典不止是點出伊人年少,更隱言兩人青梅竹馬。
容若並沒有從謝孃的相貌、外表、衣著方面去寫,而是透過對她的幾個動作的捕捉,描繪出一個嬌憨可愛、溫柔率真的女子。“吹花”,其實就是“吹葉”,即用樹葉吹出音調來;“嚼蕊”是嚼花蕊,使口中帶有香氣;“冰弦”則是冰蠶絲做的琴絃。《太真外傳》裡曾經記載過開元中,中官白季貞從四川帶回來一把琵琶獻給楊貴妃,其弦乃“拘彌國所貢綠冰蠶絲”。容若後來的悼亡詞中也有“塵生燕子空樓,拋殘絃索床頭。一樣曉風殘月,而今觸緒添愁。”(《清平樂》的詞句)
一時之間言語盡了,情意仍是相看兩不厭地深長綿延,他看見她臥在紅綿枕上,髮間的紫玉釵在燈影下搖曳輕顫。在燈下端看她的容顏,她的舉止,都是如玉生香。這樣恰到好處,自己卻拿不出什麼話來贊她,心知她是好的,口中說不出來,勉強去說也是詞不達意,亦不可輕言挑逗。明明是親近相對的眼前人,心裡竟陡然生出佳人誰屬的惘悵。
容若是真愛謝孃的,因此在那個時刻才得以逼近愛惘然微妙的本相:一隻通靈的小狐狸,拒絕被任何人馴養。
注:中官,即太監。中官村以前是葬太監的地方,也就是現在眾所周知的中關村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