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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河流,兀自安靜著。
是的,柏油馬路已禁止車輛通行,站在街邊視線毫無阻隔,可以一路看到兩公里之外的淮海東路的八仙橋,遊行隊伍將從東頭的外灘過來,必然經過八仙橋。
現在那裡還毫無動靜,但人群和快樂一道聚集著,越來越稠密,對於將要到來的遊行,人們也以非同尋常的熱情和快樂迎候著,迎候一對落難親王和公主,他們被本國右翼政府驅逐,逃亡到中國,讓蝶來們更感興趣的卻是,亞洲親王的夫人莫尼克公主是法國血統,據說美得異國情調,她將使革命年代的一次遊行突然變質轉向。
有關親王和公主的故事,徐愛麗似乎擁有比報紙更多的資訊,人們把這稱為小道訊息,徐愛麗簡直就是弄堂裡小道訊息的源頭,她就住在蝶來家樓上,是個不用上班被人們貶稱為“家庭婦女”的三十歲女子,但徐愛麗似乎並不在乎人們對她的各種評價,她總是津津有味滿懷熱情向蝶來傳遞著諸如此類色彩繽紛的小道訊息。
在徐愛麗的渲染下,蝶來簡直迫不急待想見到那一對小國王室情侶,他們與革命的錯綜關係增加了其背景的神秘和複雜,有意味的是,蝶來和擁擠在周圍的行人一道,不敢相信在他們的時代居然會出現王子和公主,這類只在已經撕成碎片的童話書裡出現的人物,將從革命洪流中浮現出來,並且即刻出現在咫尺之遙,這到底是現實還是一齣戲呢?
蝶來帶幾分屈尊的神態擠坐在她的鄰居,那些小市民中間,確切地說,就坐在徐愛麗身邊。她雖然這麼稱呼她和她們,其實心裡高興壞了,她和她們沿著上街沿的邊緣坐成長長的一排,就像戲臺下的第一排,雖然人行道擠成一鍋粥,但都是身背後的混亂,她們的弄堂通到淮海路,近水樓臺先得月,遇上大遊行,便早早搬來矮凳或小竹椅,還自備茶水零食,事實上,七十年代任何一場遊行在她們都成了娛樂,在她的成長歲月,革命是生活方式,也是娛樂方式。
今天的蝶來還暗藏得意,她把五歲的小弟都帶出來了,此刻他就坐在她的膝蓋上,身旁是小她兩歲的妹妹,大家喊她蝶來妹妹,喊著喊著變成了蝶妹,就像蝶來,她真正的名字叫葉心蝶,僅僅因為附近有間照相館叫“蝶來”,她和妹妹的照片在他們的櫥窗裡擺放過,於是“蝶來”便移花接木成了她的常用名。為此蝶來一直想著把自己的名字改掉,但是,沒有誰理她的茬,母親從來沒有耐心聽她的心願,父親是聾耳朵,對於某些話題,他就怎麼也聽不見。蝶來決心耐心等待,等長大的某一天,拿著戶口薄去派出所改一個響亮的毫不俗氣的讓人家沒法起綽號的名字。關於這個新名字她想了很久,可是就跟改名字一樣難。
她一手摟住弟弟,一手摟住妹妹,她很享受這樣的感覺,拖兒帶女的,好像他們是她生出的孩子。可是蝶妹並不合作,她好幾次扭動身體試圖甩掉攬著她胳膊的那條手臂,手臂細弱卻蠻橫,不由分說地拽住同緣異體一樣細弱的肩膀。妹妹瞥一眼姐姐,這個善於施行微暴力的比她年長的女孩臉上的表情卻是快樂期待的,和她身處的環境一致,其目光在徐愛麗的指點下,和眾人的目光一起聚集,朝向淮海東路八仙橋的方向,她眼稍上翹的一對鳳眼亮閃閃的,只有與她血脈相連並且是年齡相仿的親人才能感知積聚在這個十三歲的細長的身體裡的不同尋常的能量,蝶妹並不知能量為何物,她只是憑本能感知它對身邊人以及周圍世界的藐視。
《初夜》1(2)
“媽媽知道我們這麼晚了還在外面,要打的!”她在姐姐耳邊嘀咕著,算作微弱的抗拒。
“媽媽在鄉下勞動接受再教育,怎麼會知道?”蝶來大聲問道。
蝶來說到“再教育”三個字還那麼鏗鏘有力,一點都不怕難為情,蝶妹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是啊,你們不講她怎麼知道?”徐愛麗在一邊幫腔。
這一來,蝶妹更不安了,她俯在姐姐的肩膀輕聲但並不退讓道,
“我會告訴她,我們坐在馬路上,天黑了也不回家,還帶著弟弟,他現在已經睡著了,他會著涼的,而且天下起了雨,等著吧,哮喘就要發了。”
對於蝶來,妹妹的最後一句話才是真正的令人氣餒的警告,她畏懼弟弟的哮喘病,那高分貝的刺耳的哮鳴音在小男孩的氣管迴響時,也是家裡的災難日。
於是她才意識到有零零星星的雨滴,可也不太確定,因為後面站了幾排人,嘈雜地談論著,“說不定是他們的唾沫星子,”蝶來惡作劇的推斷讓妹妹差點哭起來,她有潔癖,又膽小,擠在人群裡有著深深的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