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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她“不再為誰負著什麼道德責任”,她“上了市”。她終於重蹈了母親的覆轍。她的母親找到了她。現在,是她用賣身錢來養活母親,一如當年母親用賣身錢養活她。“女兒的職業是世襲的,什麼母女不母女,什麼體面不體面,錢是無情的”。這是一個令人戰慄的悲劇。對於造成這個悲劇的社會原因的思索,構成了小說後半部分的重要內容。“我們母女得吃得穿——這個決定了一切。”“不是媽媽的毛病……是糧食的毛病,憑什麼沒有我們的吃食呢?”她在悲苦無告之中,憤激而又悽然的發問。作品展示給我們的正是對這個根本問題的思索的過程。她的遭遇是這樣令人費解:“接進一塊錢,我彷彿死了一點。錢是延長生命的,我的掙法適得其反。”看來錢並不能使她從根本上擺脫受侮辱的地位。她的前途是命定地擺在那裡:“我的媽媽是我的影子,我至好不過將來變成她那樣,賣了一輩子肉,剩下的只是一些白頭髮與抽皺的黑皮。這就是生命。”她後來因為“有傷風化”的罪名被送進“感化院”,不服“感化”,又被投入監獄。這樣,她不但不得溫飽,也不再有自由。但她反而因此看清楚了先前使她困惑的問題:“監獄是個好地方,它使人堅信人類的沒有起色;在我作夢的時候都見不到這樣醜惡的玩藝。自從我一進來,我就不再想出去,在我的經驗中,世界比這並強不了許多。我不願死,假若從這兒出去能有個較好的地方;事實上既不這樣,死在那兒不一樣呢。”她善良、自尊、倔強,然而她個人抵抗不了社會對她的摧殘;她掙扎、奮鬥、夢想,然而她最後還是被迫走上了不幸的道路。這不是她個人的過錯,根源在於社會制度。社會就是一個大監獄。這是她從自己半生經歷中得到的一個認識,也是作者暗示給讀者的思想。這“大監獄”不打碎,不改變,《月牙兒》中的女主人公不可能得到根本的解脫,同她一樣千千萬萬的窮人,也不可能得到解脫。老舍透過對一個良家女孩子墮落為暗娼的經歷的描述,表現了這樣的思想,這無異於對舊中國的宣判,它是這樣深刻,這樣有力。
《月牙兒》不但在主題概括上達到了驚人的深度,在藝術表現上也是富於獨創性的。作家試圖“以散文詩寫小說”(注:《老舍選集·自序》。),這個創作意圖是實現了。整個作品以反覆出現的“月牙兒”為輔助線索,前後照應渾然成為一個整體。有時“月牙兒”是“我”苦難的見證,有時又以“月牙兒”斜掛於澄碧的夜空,了無依憑,暗喻“我”的身世遭遇。開頭寫:“多少次了,我看見跟現在這個月牙兒一樣的月牙;多少次了,它帶著種種不同的感情,種種不同的景物,當我坐定了看它,它一次一次地在我記憶中的碧雲上斜掛著。”小說結尾一句是:“在這裡(指監獄),在這裡,我又看見了我的好朋友,月牙兒!好久沒見著它了!媽媽幹什麼呢?我想起來一切。”這就造成了一種藝術的氛圍:悽清孤寂,哀苦無告,孑然一身,陪伴的只有高懸於中天之上清冷而又明潔的月牙兒,無言的相對之中,包容著多少酸辛苦楚。濃重的感情色彩和舒緩有致的文字,構成了詩的情韻,它簡直就是一首血淚交織成的詩篇了。
《我這一輩子》的主題同《月牙兒》有相近的地方。它也是透過一個人的遭遇控訴這個“出奇不公平的世界”,並且詛咒這個世界要它“換個樣兒”。只是作品的主人公不再是孤苦無告的女人,而是一個由裱糊匠出身的“三等警”。
作品以不少篇幅描述了這個“三等警”卑微的社會地位和困苦的生活景況。巡警和洋車伕是城市裡給窮人“安好的兩條火車道”。大字不識,又沒有什麼手藝的,只好去拉車,“識幾個字而好體面的,有手藝而掙不上飯的,只好去當巡警”。作品中的“我”開初是個裱糊匠,但是命運給了他無情的打擊,他的老婆同人私奔了,這種羞辱使他精神上異常痛苦,他“沒臉再上街口去等生意”,加之“年頭的改變教裱糊匠們的活路越來越窄”,他放棄了手藝,當了三等警。巡警的差事素來為人看不起,人們戲弄地稱巡警為“馬路行走”,“避風閣大學士”和“臭腳巡”。作品中的“我”做了巡警以後,“風裡雨裡他得去巡街下夜,一點兒懶不敢偷;一偷懶就有被開除的危險;他委屈,可不敢抱怨,他勞苦,可不敢偷閒,他知道自己在這裡混不出什麼,而不敢冒險擱下差事”。一個月六塊錢的餉糧,扣去三塊半錢的伙食,再扣去什麼人情公議兒,淨剩也就是兩塊上下錢,他得用這兩塊多錢賃一間房,供給老婆孩子吃喝,兩塊大洋供給一家人的衣食住,那景況之窘迫是可想而知了,“誰也不許生病,不許生小孩,不許吸菸,不許吃點零碎東西”,即使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