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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好過。還是守祖宗本分吧。三百六十行,莊稼人為王。”三轉兒說:“啥?再守,連屁都夾不住了。” “跟你爹學那一手呀。學上一手,混個肚兒圓沒問題。”紅眼老漢說。 三轉兒淡淡地說:“人家不教……就算人家教,我也不學。鷂子們,叫人家攆得往老鼠洞裡鑽。我可是頭一落枕頭,就能扯呼嚕。再說,學成爹那樣,又咋樣?折騰了一輩子,也沒挖斷窮根。也不是啥要命的病,可沒錢,天叫他‘緩’,他不‘緩’,也由不了他。” 轉過山嘴子,再走一截泥濘曬乾後很是難走的路,見一人家,背山而居,土模土樣。三轉兒大聲說:“爹,孟八爺來了。”卻聽不到迴音。院裡有五間房,看那樣子,住幾十年了,破舊不堪。幾個娃兒看戲一樣看來人。 進了北屋,孟八爺把幾塊磚茶放桌上,睜眼瞅許久,才見炕上有一堆被窩,被窩裡露出個幹骨似的胳膊,一個小小的腦袋,彷彿木乃伊,眼窩裡卻有光。“你來了?”那人發出聲音。竟是張五。孟八爺吃驚了。上回見他時,還是條漢子呢,不到十天,竟成這樣了。 張五想起身,但有起的念想,卻無起的氣力了。三轉兒上前,扶他起來。一架包著黃皮的骷髏就出現了。那肋條,已歷歷可數,肚皮也貼到脊背上了。最扎眼的是腿,那兩條幹骨,甚至不能叫腿了。“瞧,這樣子。”張五笑道,聲音很是微弱。 孟八爺不知說啥好,他吃驚地望一下屋裡。雖然路上做好了心理準備,他還是吃驚了。這房子,十分低矮,立起,手一伸,就夠著梁了。檁子被煙燻成漆黑,油油的,泛著亮光。兩扇破舊的門扇大開著,因為一關門,屋裡就看不清人了。面南的牆上,有個尺把方圓的窗,豎裡橫裡交叉些木條,粘上紙,便是惟一的窗戶。地上是一個火爐,一個破舊的櫃,一條木凳,一個箱子。炕上,幾床破舊被窩,張五蓋了一床,鋪了一床。靠窗,坐個頭發蓬亂的老婆子。這是張五的女人,打過招呼,那女人再沒說話,她把所有氣力都用到呼吸上了,嗓子裡撈出難聽的噝噝。 才坐了,張五又呻吟起來。孟八爺說:“睡下,睡下。”他托住張五的背,扶他躺下。 “你跌絆了一輩子,跌絆了個啥?”孟八爺問。這是他一進屋就縈在心裡的問號。原以為,以張五的本事,會是當地富戶,沒想到,竟是這樣子。 張五吃力地說:“跌絆來的,都進肚子了。不是我跌絆,他們能活?就這,小的,任務還沒完成呢……那東西,找到沒?” 孟八爺明白他問鴉片煙,就取出來。張五一見,眼裡露出很亮的光,說:“來,松活一下,好好兒喧喧。”三轉兒卷個紙筒兒,張五接了,一頭放嘴上,一頭放鴉片上。三轉兒拿燒紅的火鉗一燙,騰起一股白煙。張五深吸一口,嗆出一串咳嗽。 “少少燙。”老女人說。她嫌兒子一下燙得太多,浪費了。 張五又吸幾口,精神了些。他說:“叫你來,是安頓個事兒,一來,小心鷂子們。我一死,他們啥事都幹得出。近來,也叫攆急了,家也不敢回。你小心些。再一個,那藥,你有沒?就那個閉氣散。這罪,我實在受不住了,死罪好受,這活罪,可受不住了,叫我早死早脫孽。” 孟八爺懷裡,正揣著那藥呢,卻說:“早沒了。你胡想啥?這病,又不是治不好。” 張五說:“我的陣勢,我知道。好不了,殺了一輩子生,該著這麼個報應。還不知地獄的賬,咋個演算法?” 老女人過來,邊吃力地呼吸,邊伸出手,從張五手裡摳出那塊鴉片,說:“這東西,還是我收著,疼了用,想尋無常,沒門。”看來,她是怕張五吞了鴉片自殺。張五狠狠望女人一眼,又吃力地說:“還有,這小娃子,你能幫了,幫一下;幫不了,叫他打光棍去。” 孟八爺沒敢答應。他知道,這兒媳婦貴,沒兩萬娶不進家,而自己,也沒幾兩油可熬了,不像前幾年,提個槍,進沙窩,乒乓一陣,就有錢了。現在,他也窮得夾不住屁了,這次來的車費茶葉錢,還是向豁子借的呢。 張五也明白這一點,閉了眼。 孟八爺叫出三轉兒,問:“說實話,是不是癌症?”三轉兒說:“查了,不是。”“為啥不治?”“問了,得動手術,得一萬多。”“家裡有多少錢?”“沒啦?”“你爹不是說還有幾千嗎?”“叫公安局罰了。你別告訴爹,不給,他們就要抓人。爹苦了一輩子,死在獄裡,就成破頭野鬼了。交了錢,才沒抓。後來,才發現,他們沒抓爹,是想釣鷂子們。”孟八爺嘆了口氣。 三轉兒又說:“瞧,連止疼針也沒錢打。賒了幾針,人家就不賒了。再說,一般針也不頂事,除非杜冷丁,那針不好買。倒有私賣的,一支十塊,哪有錢?” 孟八爺心裡一陣陣發冷。那病,本不是個要命病,但終究,會要了張五的命。窮漢,得不起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