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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鬧的。咱們可不能不去,這回就是要把土地鬧給窮人啦,咱們女人家也有份,窮人不去,窮人自己先鬧不精密,事情就不好辦啦!咱們走吧。”
“走,”羊倌老婆首先站起來了,她又展開她那長眉笑了起來,“咱就見不得這群狐狸精,吃了飯,不做事,整天浪來浪去的。”
這個瘦個子女人生就一副長臉,細眉細眼,有時笑得頂溫柔,有時卻很潑辣。羊倌總要三四天或五六天才回家來一次,有時甚至十來天半個月。她一個人生活,太孤單,又苦,不情願,就常拿些冷言冷語來接待他,也不燒火,也不刷鍋,把剩的一點糧食藏了起來,羊倌便從布袋裡拿出二斤蕎麵,或一升豆子。羊倌告訴她誰家的老綿羊又生了小羊,卻不告訴她又被狼偷走了兩隻的事,只說他們那隻狗太老了,他們還想另外再找條好狗。羊倌又說來年不打算再看羊了,租幾畝地種也好,再種上點麥子,年成要是好,就夠吃,免得現買著吃,物價又漲得厲害。羊倌已經快五十歲的,沒有一點地,沒法才去做了羊倌。他看見這年輕窈窕的老婆盡著訴苦,盡著生氣,就自己去燒火,可是老婆還站到院子裡去,還尖著嗓子罵:“只怪咱前世沒有修好的過,嫁給這麼一個老窮鬼,一年四季也看不到個影子,咱這日子哪天得完呀!”罵著罵著,那老看羊人也就動了火,他會像擰一隻羊似的把她擰進屋來,他會給她一陣拳頭,一邊打就一邊罵:“他媽的,你是個什麼好東西,咱辛苦了一輩子才積了二十隻羊,都拿來買了你,你敢嫌咱窮,嫌咱老!你這個騷貨,咱不在家的時候,知道你偷了人沒有……”老婆捱了打,就傷心傷意的哭了。他是多麼的冤枉了她呀!可是她卻慢慢的安靜了,她會乖乖的去和蕎麵,她做扁食給他吃。他便坐在炕火前面抽著煙,摸著他那像山羊鬍子的鬍子。她時時去看他,感到他是多麼的可憐:熱天還好一點,一到天冷了,也還得趕著羊群,冒著風雨,去找一些山坳坳有草的地方;也還得找個平坦的避風點的地方支起帳篷來,墊一點點蒿草,蓋一床薄被,一年到頭才賺得一點兒糧食,或者幾匹布,或者一兩隻羊羔。現在他已經不年輕了,他希望回到地裡去,有幾畝地種。可是,哪來的地呢?每次回來,她總還要找他鬧;到後來,她慢慢的覺得對他不起,就又向他送過去溫柔的眼光。他也好了,過了一夜,他們就又像一對剛結婚的新郎新婦,難捨難分。她送他到村子外,坐在路口上,看不見他了才回來,她一個人的生活是多麼的辛苦和寂寞呵!
這個瘦個子女人,好像除了她丈夫的拳頭就沒有什麼可怕,也沒有什麼可以慰藉。所以常常顯得很尖利,顯得不可忍受。她在村子裡是個不怕事的女人,她吵嘴打架都有過。在去年和春上的鬥爭裡,她是婦女裡面最敢講話的。她的火一上來,就什麼也不顧忌了,這時就常常會有一群人圍著她。團結在她的激烈之下。
大家都走下炕去,娃娃們也嚷起來了,只有一個老太婆說她可不敢走。
董桂花去牽她,說:“姑媽!你要不去開會,就啥也不會明白,就翻不了身啦!”
“唉,”那老太婆嘆氣說,“咱可不敢去,你姑父那頑固勁,你還不清楚麼?他今晚要去開會的,咱一去,他就看見咱了。他去,啥也不說,回來也不說,他自己寧願去開會,只為怕別人叫咱清槐去。他說,好好賴賴,都讓他老頭子頂了吧。他要看見咱去了,準會給咱一頓臭罵。唉!咱們全給他沒法辦……”這個老太婆是侯忠全的女人。侯忠全也是這村子上有名的人物,他把春上分給他的一畝半地,又悄悄退還給侯殿魁了。他兒子清槐氣的跳腳,罵他老頑固,他還拿掃帚追著兒子打呢。農會知道了,出來干涉,他不認賬,還瞞著,農會也就沒有什麼辦法。
“你就不能罵他,告訴他如今世道變了?誰也不能像他那樣死奴才根子,死抱住個窮不放手呀!”羊倌老婆又像一個麻雀似的叫了。
老太婆還是執意不去,她一個人回去了。這群女人也動身到開會的地方,許有武的院子裡去。
這時已傍黑了,人站得遠一點就看不清是誰。街口上時時有民兵巡邏,許有武院子的大門外,站得有十多個人,和掛槍的民兵,誰走來他們也湊過去看看。顧長生的娘也站在門外,他們不讓她進去,勸她道:“你老人家回去吧,天黑了。”又有人說:“你要什麼明天找村幹部吧,別老站在這裡。”她卻咕噥道:“咱愛站麼,連街道上也不準人站了麼?要是咱長生在家,你們,嘿,嗯,還說優待抗屬咧,連大街上也不準人站了。……”大家只好說:“好,你愛站,站吧。”
院子裡已經擠得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