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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久沒回來看了?”
“嗯,大概有十五年。”他說。
“天,十五年那麼久,你搬去了離這裡很遠的城市?”吉諾驚訝地問。
“嗯。”他回答。
“現在回來看到,很動情吧?”吉諾依著他的神情,猜測道,不過她卻是無法體會的,對於這所學校的一種眷戀,她只是想著趕快離開,彷彿這是在夢裡都拖累她逃跑的沉重尾巴。
“變化並不是很大。”男人想了想,十分客觀地評價。
“唔,十五年前,”吉諾想了一下,“那個時候我爸爸也在學校裡的,你見過他嗎?”她問。
“他是做什麼的?”這個時候已經是上午太陽最好的時候,整個冷飲店裡撒滿了金沙子般的太陽光。男人把身體慵懶地靠在椅子背上,和藹地看著她,悠悠地問。
“他——好像也做過老師吧。”她卻忽然感到說起父親根本不是一件多麼光彩的事。男人點點頭,沒有繼續問,隔了一小會兒,又喃喃地說:
“我們那個時候體育課是跳馬的。”他再次提到跳馬。
“是嗎?但我好像從來沒在這學校裡見過那東西。”吉諾說,她感到了這個男人對於跳馬有著非同尋常的留戀。
男人點點頭,趣味盎然地繼續說:“我們那個時候是男生一大組,女生一大組。圍成個半圓的圈子。輪到誰跳誰就走到助跑線前面,助跑,然後一跳。”
吉諾點點頭。
“女孩兒們都不大敢跳,老師都得在旁邊扶著,跳過來的時候抓她們一把。”男人繼續說,顯得有些興奮。
吉諾又點點頭。她實在不懂這項體育運動究竟有趣在哪裡,值得他一遍又一遍這樣地回味。但是她也覺得這個男人在沉湎於對於這項體育運動的回憶中時,格外地動情。因為動情而流露出和他年齡不相稱的稚拙。
“就是這樣,先助跑,跑,跑,然後到了大約還有一米遠的地方開始起跳,雙手一撐,嗖的一下就飛過去了。”男人像個體育老師在給學生講解動作一般地,認真地說著每個分解動作。他說的時候兩隻手還在比劃,流暢地在空中劃過一個大半圓的圓弧。吉諾看著他在看自己,就又點點頭,表示聽懂了,學會了。
這個時候,吉諾聽到男人手腕上的電子錶啪嗒一下彈起了蓋子,然後吱吱地叫起來。她才注意到男人帶著一塊已經落時的,大約是在十幾年前孩子中流行的卡通電子錶。電子錶有個做成卡通動物圖案的表蓋,表蓋上的塑膠漆基本已經磨光了,現在根本無法分辨是個什麼動物。黑色的塑膠錶殼就像個開了口的蚌,被一層一層地用渾濁顏色的透明膠帶五花大綁起來,以免立刻散了架。錶帶也斷裂開了,像一條身上被割滿紋裂的待煮的魚,軟沓沓地搭在他的手腕上。男人聽到手錶響起來,十分平靜地按了一下電子錶側面凸出來的按鈕,扣上表蓋,然後微笑著對吉諾說:
吉諾的跳馬(6)
“九點五十分,體育課下了。”
吉諾有些吃驚他對於體育課下課時間的敏感。但是她更驚訝於他的微笑。他自出現到現在一直是十分嚴肅的,甚至是略帶哀傷的。而他的微笑來得十分突兀,卻竟如矇昧少年般純澈。
儘管吉諾已經有意放慢了速度,可是紅豆雪沙冰還是吃完了。吉諾很擔心男人提出來要走。她一點也不想回去。雖然她並沒有覺得男人有什麼特殊的魅力或者格外生動有趣,可是在她看來,他卻十分可愛,哪怕是有點羅嗦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體育課和跳馬動作,哪怕佩戴著有些滑稽可笑的兒童電子錶。何況她還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歇息下來的閒適。就是這樣,像個成年的受到歡迎和照顧的姑娘那樣,在日光和煦的正午,坐在玻璃亮堂堂的咖啡店裡,微笑著,和緩地說著軟綿綿的話兒。
她於是做出格外興致盎然的模樣,問:
“說說你從前的故事吧,我猜你是個有很多故事的人。”事實上吉諾並不確定男人從前是否有著豐富的故事,她只是看過這樣的電影,一臉滄桑和落寞感的男人坐在年輕女人的對面,眼白渾濁而佈滿再多的睡眠也驅趕不盡的血絲。女人要聽男人的故事,因為男人看起來幽深的回聲婉轉的峽谷一樣引人入勝。她對男人說,告訴我你從前的故事吧。於是男人開始訴說,故事很長,也很憂傷,像個怎麼也織不完的錦帕,漸漸漸漸地把女人織了進去,女人最後變成了錦帕上的一朵小花,鑲進了男人壯麗的一生。吉諾的內心隱隱地觸碰到了這樣美好的一幕,於是她學著電影裡女人的口氣,讓對面的男人也講講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