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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我和美華上的幼兒園而來,將我和美華全身上下一通檢查,還抽了血。周圍的眼神是緊張的、懷疑的、畏懼的。我和三歲的妹妹展覽似的呆立當地,無助地、茫然地、驚恐地任人擺佈。父母不在身邊,沒人能想象我的驚嚇有多大,一種朦朧的、莫名的恐懼深深籠罩了我小小的心。
終於得知結果了,原來是一種叫麻風的病在父親身上顯形露跡了。那是一九七六年的夏季,我與快樂從此無緣。
父親很快離家住院,醫院是離家二十多公里的江濱麻風病醫院,在長江邊上,是個潮溼而與世隔絕的所在。我患病的父親就在那個莫名其妙、煩躁不已的夏日清晨離家而去,由大伯和母親送他去的醫院。
父親臨走時,終於在廚房的灶間裡找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六歲的我不會像現在的影視劇中的孩子那麼伶牙俐齒,什麼懂事的話都說得出。惟有哭,是我當時惟一的表達傷心的方式。
父親用他那再也伸不直的手指擼擼我的一頭小黃毛,嘆口氣,啞著嗓子說:“萍後(我的小名),爸爸去治病,要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你要聽媽媽的話,媽媽身體不好,你幫媽媽多做點家務,你馬上就要上一年級了,要好好讀書,爸爸希望你將來上大學,聽到沒?”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父親,他的容顏已經變醜了,手指也可怕地蜷曲著,父親的玉樹臨風已經一去不返。可是,有誰明白一個六歲女兒的心:我深深地愛著父親那變得醜陋的容顏!
我在父親期待的目光中死命地點頭,一邊用手背抹著眼眶裡奔騰而下的淚水。父親拍拍我的肩,轉身走了。父親去的方向是西邊,初升的朝陽在他的左後方緊緊跟隨著,父親挺拔的身軀在我朦朧的視線中越來越小。生離的感覺如此痛徹心肺,我終於忍不住在父親的背影裡號啕大哭。
大伯呵斥我:“哭什麼哭?又不是不回來了,晦氣!”而我哭得越發兇了,我不懂得什麼晦氣不晦氣,只曉得那漸行漸遠的,是我此生最最依靠和疼愛我的人呀!父親從門前的小土路上蹣跚而去的背影從此固執地盤踞腦海,揮之不去。
每當夜裡我和美華依偎在憂鬱無比的母親懷裡等待睡眠時,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去摸母親的下巴。美華生下後,我一直和父親睡一頭,我早已習慣父親硬硬的鬍子紮在我嫩嫩面板上的感覺,這使我能夠十分塌實地睡覺。現在父親走了,他的歸期又是多麼遙遠而不具體,每夜的每夜,我在淺表層的睡眠中想念父親,噩夢連連。
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懂得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父親的病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我對此病的理解是從村人的神情舉止上感覺的。那時我天天與美華手牽手,從村頭走到村尾的幼兒園去,五百米長的小路漫延著遙遙無盡的屈辱和冷漠。
一路上側視的目光和躲閃的身影使我難過至極。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更使我惶惑悲傷的是,我和美華的身後總有一幫男孩子,手作雞爪狀,齊聲高喊三個字:“小麻風!小麻風!小麻風!”
其中就會有我的外甥建中,這個長得黑瘦的傢伙也許是覺得有我們這樣的姨有損他的形象或尊嚴吧,他在那幫男孩子中間表現出一種凜然的大義滅親。他不叫我和美華姨,也不叫我們的名字,而是叫“小麻風”。
若我們逃得急了,男孩子們便手捏土坷垃緊追不捨。他們會一直追到我家門口,然後將沒扔出的泥巴砰砰砸向我家的木板門。如果母親在家裡,她會出面,神色哀怯地懇求男孩子們:“美萍美華比你們小,你們不要欺負她們倆好不好?她們喊你們哥哥哪……”男孩子們譏諷地叫:“我們才不要小麻風叫哥哥……”母親的眼圈便會紅了,一句話不說,關了門,轉身進房,哭去了。
從此,我和妹妹再也沒有了小夥伴,再也不是鄉鄰家受歡迎的孩子。我們走在路上,急惶惶、膽怯怯,像兩隻憂傷的小老鼠,在一片喊打聲中倉惶逃竄。
父親原有的尊嚴和威信隨著他的病變而喪失殆盡。
與我家一河之隔的東鄰有個長我一歲的小姐姐桃英,我們一直常來常往。父親走後的某一天,我想去東鄰家找桃英玩。桃英生下八天,她媽媽便去世,我母親可憐這個沒媽的孩子,平時對她像對我一樣好,我倆就像姐妹一樣,沒有一點隔閡。桃英有一哥,名叫永龍,這個比我大三歲的小夥子尤其兇橫。我還未越過河界,他家的狗已開始衝我狂吠,其間夾雜著永龍的喝聲:“敢過來,叫狗咬死你!”
我站在河岸,面對那隻凶神惡煞的狗,感覺到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了。河岸邊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