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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指,慢慢思考著與它有關的細節,彷彿聽到鄉村那個修理鋪師傅的電焊聲在我的耳畔響起,〃嘶……嘶……〃那鋼鐵的斷裂聲逶迤而來。我聽到的只是聲音的一部分,更多的聲音已經埋藏在肉體之中,埋藏在結痂的疼痛裡,甚至更深處。在那裡,已經消失了的,以思想的反光昭示著它們的存在,在我的手指與我的詩歌上凝聚,變得更加堅硬。
我是來南方後寫下第一首詩歌的,準確地說,是在那次手指甲受傷的時候開始寫詩。因為受傷,我無法工作,只有休息。而手指的傷勢還不足以讓我像鄰床的病友一樣在呻吟中度日。窩在醫院裡,我逐漸變得安靜起來,手上裹著的紗布也在兩天後習慣了。我開始思考,因為從來沒有過這樣節奏緩慢的日子,這樣寬裕而無所事事的時間。我坐在床頭不斷假設著自己,如果我像鄰床的那位病友一樣斷了數根手指以後會怎麼樣?下次我受傷的不僅僅是指甲蓋我會怎麼樣?這種假設性的思考讓我充滿了恐懼,這種恐懼來源於我們根本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運,太多的偶然性會把我們曾經有過的想法與念頭撕碎。我不斷地追問自己,不斷聆聽著內心,然後把這一切在紙上敘述下來。在敘述中我的內心有一種微微的顫動,我體內原來有著的某種力量因為指甲受傷的疼痛在漸漸地甦醒過來。它們像一輛在我身體裡停靠了很久的火車一樣,在疼痛與思考築成的軌道上開始奔跑了,它拖著它鋼鐵的身體,不斷地移動。
我一直想讓自己的詩歌充滿著一種鐵的味道,它是尖銳的,堅硬的。兩年後,我從五金廠的機臺調到五金廠的倉庫,每天守著這些鐵塊,細圓鋼,鐵片,鐵屑,各種形狀的鐵的加工品,周身四方都擺著堆著鐵。在我的意識中,鐵的氣味是散漫的,堅硬的,有著重墜感。我感覺倉庫的空氣因為鐵而增加了不少重量。兩年的車間生活,我開過車床、牙床,做過鑽孔工,我對鐵漸漸有了另一種意識,鐵也是柔軟的,脆弱的,可以在上面打孔,畫槽,刻字,彎曲,卷折……它像泥土一樣柔軟,它是孤獨的,沉默的。我常常長時間注視著一塊鐵在爐火中的變化,把一大堆待處理的鐵塊放進熱處理器裡,那些原本光亮蒼白的鐵漸漸變紅,原本冷徹的亮度變得透明而灼熱。我這樣注視著,那些灼熱變成了紅色,透明的紅,像眼淚一樣透明,看得人直流淚,那些淚滴落在灼熱的鐵上,很快消失了。直到現在我還頑固地認為,我的那滴眼淚不是高溫的爐火蒸化的,而是滴入了灼熱的鐵中,成為鐵的一部分。眼淚是世界上最為堅硬的物質,它有著一種柔軟而無堅不摧的力量。爐火越來越紅,那股燒灼的鐵味越來越濃,鐵像一根燃燒的柴,只剩下一道紅色的發光體,它們像一朵朵花在爐火中盛開著。在我視野裡,它漸漸消失了固體的形體,變成了液體的火,氣態的光,有著空闊與虛無,這空闊與虛無吞噬了呈現在我面前的鐵,它們不斷地閃耀,又不斷地穿越征服著另外一些尚未發光的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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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鐵(3)
但是在鐵質的火焰中,我覺得我周圍的工友們的表情總是那樣模糊,一種說不出的力量將我們本來清晰的面孔扭曲了……我們的臉上,呈現的不過是一些碎片的光,只在短暫的時刻被它照亮,更多的剩下灰燼,蒼老,迷茫,像堆在露天廢物場的鐵屑碎料一樣,被扔下了。
生活讓我漸漸地變得敏感而脆弱,我內心像一塊被爐火燒得柔軟的鐵。而我周身的事物卻在一瞬間,都長滿了刺,這些刺不斷地刺激著我那顆敏感而脆弱的心,讓那顆心不停地疼痛。我看到了一個個的工友們,他們來了,走了,最後不知所蹤,隱匿於人海之中。他們給我留下的只是一張張不同的表情,熱情的,冷漠的,無奈的,憤怒的,焦急的,壓抑的,麻木的,沉思的,輕鬆的,困惑的;這些表情來自於湖南,湖北,四川,重慶,安徽,貴州,最後不知去了哪裡。他們曾與我有過的交談、碰面、記憶,這一切都像是鐵在外力切割時留下的細碎的火花,很快便歸於熄滅。曾經相遇時有過的那種淡而持續的感受漸漸遠去,像遠過的火車一樣,無法再清晰地記起,只有一聲聲模糊如同汽笛一樣的東西不斷在腦海中重現。他們來了,走了,對於同樣在奔波中的我來說,他們什麼也沒有帶走,什麼也沒有留下,我的內心在這樣一次次相識、相談、相交中有過的眺望、波動和想象也像一塊塊即將生鏽的鐵一樣,擱置在露天的曠野。時間正從窄窄的、彎彎曲曲的鐘表聲響中湧上來,像鏽漬一樣一點點、一片片地佈滿了這塊鐵,最後遮住、覆蓋了這一切,剩下一片模糊的紅褐色的鐵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