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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家到廳上拖椅拂桌,像安席的一般虛景。二位爺就在這頭桌上坐罷,吩咐手下人:“另烹好茶,取小菜前邊烹炮精潔的餚撰,開陳酒與二位爺用。”言罷自己去了。只見他手下人掇兩盆熱水,二位爺洗手。叔寶在東廂房,恐被伯當看見了,卻坐不住,拿了潞綢起身要走,不得出去。進來時不打緊,他那欄杆圍繞,要打前道才出去得。二人卻坐在中間。叔寶又不好在欄杆上跨過去,只得揹著臉又坐下了。他若順倒頭竟吃酒,倒也沒人去看他;因他起起欠欠的,王伯當就看見,叫跟隨的:“你轉身看東廂房第一張條桌上,這個人像著誰來?”跟隨的轉身回頭道:“到像歷城秦爺的模樣。”正是:
軒昂自是雞群鶴,銳利終為露穎錐。
叔寶聞言,暗道:“呀,看見我了!”伯當道:“仲尼、陽貨面龐相似的正多,叔寶乃人中之龍,龍到處自然有水,他怎麼得一寒至此?”叔寶見伯當說不是,心中又安下些。那跟隨的卻是個少年眼快的人,要實這句言語,轉過身緊看著叔寶。嚇得叔寶頭也不抬,箸也不動,縮勁低坐,像伏虎一般。這跟隨的越看越覺像了,總道:“他見我們在此,聲色不動,天下也沒這個吃酒的光景。”便道:“我看來便像得緊,待我下去瞧瞧不是就罷了。”叔寶見從人要走來,等他看出卻沒趣了;只得自己招架道:“三兄,是不才秦瓊落難在此。”伯當見是叔寶,慌忙起身離坐,急解身上紫衣下東廂房,將叔寶虎軀裹定,拉上廳來,抱頭而哭。主人家著忙都來陪話,三個人有一個哭,兩個不哭。王伯當見叔寶如此狼狽,傷感淒涼,這人乍相見,無甚關係。叔室卻沒有因處窮困中就哭起來的理。總是:
知己雖存矜恤心,丈夫不落窮途淚。
叔寶見伯當傷感,反以美言勸慰:“仁兄不必墮淚,小弟雖說落難,原沒有什麼大事。只因守批在下處日久,欠下些店帳,以致流落在此。”就問這位朋友是誰。伯當道:“這位是我舊相結的弟兄,姓李名密,字玄邃,世襲蒲山郡公,家長安。曾與弟同為殿前左親侍千牛之職,與弟往來情厚。他因姓應圖讖,為聖上所忌,棄官同遊。小弟因楊素擅權,國政日非,也就一同避位。”叔寶又重新與李玄邃揖了。伯當又問:“兄在此曾會單二哥麼?怎麼不往單二哥處去?”叔寶道:“小弟時當偃蹇,再不曾想起單二哥;今日事出無奈,到二賢莊去,把坐馬賣與單二哥了。”伯當道:“兄坐的黃驃馬賣與單二哥了?得了多少銀子?”叔寶道:“卻因馬膘跌重了,討五十兩銀子,實得三十兩,就賣了。”伯當且驚且笑道:“單二哥是有名豪傑,難道與兄做交易,討便宜?這也不成個單雄信了。如今同去,原馬少不得奉還,還要取笑他幾句。”叔寶道:“賢弟,我不好同去。到潞州不拜雄信,是我的缺典。適才賣馬,問及賤名,我又假說姓王。他問起歷城秦叔寶,我只得說是相熟朋友,他又送潞綢二匹、程儀三兩。我如今同二位去,豈不是個蹤跡變幻?二位到二賢莊去,替我委曲道意,說賣馬的就是秦瓊。先因未曾奉拜得罪,後因赧顏不好相見,故假託姓王;殷勤之意,已銘肺腑,異日再到潞州,登堂拜謝。”玄邃道:“我們在此與單二哥四人相聚,正好盤桓。兄有心久客,不在一兩日為朋友羈留。我們明日拉單二哥來,歡聚兩日才好話別。吾兄尊寓在於何處?”叔寶道:“我久客念母,又有批迴在身。明日把單二哥所贈程儀,收拾兩件衣服,即欲還家。二位也不必同單二哥來看我。”伯當、玄邃道:“下處須要說知,那有好弟兄不知下處的道理?”叔寶道:“實在府西首斜對門王小二店裡。”伯當道:“那王小二第一炎涼,江湖上有名的王老虎,在兄分上可有不到之處?”叔寶感柳氏之賢,不好在兩個劣性朋友面前說王小二的過失處。道:“二位賢弟,那王小二雖是炎涼,到還有些眼力,他夫婦二人在我面上,甚是周到。”這叫做:
小人行短終須短,君子情長到底長。
柳氏賢慧,連丈夫都帶得好了;妻賢夫禍少,信不虛言也。三人飲到深黃昏後,伯當連叔寶先吃的酒帳,都算還了店主。向叔寶道:“今夜暫別,明日決要相會。吾兄落寞在此,吾輩決不忍遽別。明日見了單二哥,還要設處些盤纏,送與吾兄,切勿徑去。”叔寶唯唯,出店作別。王、李二人別了叔寶上馬,徑出西門,往二賢莊。
叔寶卻將紫衣裹著潞綢一處,徑回王小二店來,因朋友不捨來得遲了。王小二見午後不歸,料絕他不曾賣馬,心上愈加厭賤,不等叔寶來家,徑把門扇關鎖了。叔寶到店來扣門,小二冷聲揚氣道:“你老人家早些來家便好。今日留得客人又多,怕門戶不謹慎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