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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雖然看不出什麼辦喜事的樣子,家裡卻喜氣洋洋。僕人、丫鬟都穿上了新衣裳,甚至雪花的頭髮上都戴了花兒,耳朵上也戴上耳環。曾先生沒去辦公,經亞、蓀亞沒去上學,都受差遣去買東西,包括買鞭炮在內。在前院兒要有吹鼓手奏樂歡迎花轎來臨,在平亞的院子裡,則只有笙管笛簫琵琶月琴等細樂。請來了一個職業性的贊禮,一個職業性的伴娘,在複雜的儀式之中隨時陪伴新娘,隨時指點新娘。
那天午飯吃得早,好有時間給新娘梳頭,戴首飾,因為這就得費幾個鐘頭。花轎一到,要戴上鳳冠,臉前要蒙一塊紅綢巾,就沒人可以看見她了。她母親並不必拘什麼禮儀,先早一點兒出發。木蘭的母親坐著媒人轎在大隊中一齊走。新娘的轎蓋得很嚴密。她在裡頭絲毫看不見街上的情形,也不知道人把自己抬往何處去,街上的人誰也看不見新娘。
在新娘的婆家,全家連僕人在內,都在前廳等待新娘花轎的來臨。屋裡擠滿了女人,有幾位是牛家來的,因為牛大官人和曾文璞是要好的官場朋友。
愛蓮和姐姐麗蓮到大門口兒去觀望。不久,她們看見儀仗隊來了,前面是吹鼓手。鞭炮立刻響起來。大門裡頭的樂隊也立刻吹打起來。有三尺寬的長紅布,從大門經過院子,一直鋪到大廳外的臺階兒,這是給新娘走的。愛蓮見不到新娘,只見到金線繡花的紅花轎。鄰近的孩子和女人跟著花轎蜂擁而來,愛蓮和她妹妹幾乎被擠了出去。
轎子一直抬到第二層院子,把轎子放低,兩根長的大轎杆抽出去,換上兩根短的。姚太太是大媒,先下來,有人恭獻上一碗桂圓湯,這時新娘仍然藏在黑黑的轎子裡,又熱,又暈,不知身在何處。有人告訴姚太太,典禮不久就在平亞那個院子正面的曾氏宗祠舉行。因為新郎不能出來參加典禮,在祖宗牌位前的禮儀,就越發鄭重,才算合宜。因為新娘的花轎必須穿過旁門兒,穿過走廊,所以要繞很遠,而那些女人們則匆匆忙忙抄捷徑過去,鄰居的孩子們已被趕了出去成群的女人,丫鬟,孩子們,在花轎出現及停在大廳的臺階之前,老早就在那兒等著。室內樂開始,贊禮戴著金葉紅花的烏紗帽,高聲唸了四句詩,然後唱道:“新娘下轎,步步高昇!請!”
贊禮一唱完,姚太太和伴娘走到轎前,開啟小轎的簾子,拿下小轎裡放手臂休息的橫板,去接引新娘。曼娘被沉重的首飾壓得快喘不上氣兒來了,現在才呼吸自由,但是紅色的矇頭巾還蒙在臉上,什麼也看不見。由姚太太和伴娘左右攙著,她慢步下轎,頭低垂著。
她被領著走上石頭臺階兒。這時音樂響動,鞭炮點著,劈啪的響。木蘭走近,低聲說:“姐姐,我媽跟我都在這兒。”曼娘眼睛能看見地上的女人的腳,她能看見木蘭那雙沒裹起來的天足。
木蘭感覺到婦人,小姐,丫鬟,還有男孩子的眼睛在看她。在這類情形下,平常男女之間的界限是暫時拆除了。日常深居閨房的千金小姐,現在陌生男人也可以仔細觀看。大家淑女也可以向附近的陌生男人注目而視。因此,木蘭的五官都機敏的活動起來。她看群眾,感覺群眾,不僅僅用眼睛,而且用耳朵,用鼻子,用渾身的汗毛眼兒,用每一根神經的末梢。木蘭所感覺到的,莫愁及每一個別的女孩子,每一個丫鬟,也同樣感覺到了。女人不用很明顯的抬起眼睛來看,她的感官自然能感覺到屋裡,誰對她友善,誰和她敵對,這種官能西洋人很神秘的稱為第六感,這在女人身上真是一種完美的官能。在那種情形之下,女人能同時聽見兩個人說話,同時看見別的女人的衣服,鞋,耳環,從頭看到腳,完全和富有才智的學者能一目十行一樣。這就是婚喪典禮對女人的天性特別富有刺激性的緣故。
在整個人群之中,木蘭特別感覺到牛太太的眼睛。牛太太那老女人的正方臉,狹窄而低的前額,長的嘴唇,寬而敏感的嘴,整個的臉,看來是有權有勢的神氣,也就是通常稱為馬臉,在眼睛和嘴之間那一段相當的長。那樣的臉據說是精明的婆婆臉,也是掌權主事者的臉,清朝西太后的臉就是那樣。男人有那種臉也是上等掌權主事的人。但是在女人,若集此奇異的感性,治國處世的才幹,以及強烈的情愛,深沉的仇恨於一身,其結果就令人不寒而慄了。此等人通常都是精明強幹,風度可喜,圓滑隨和。但是一旦決心要抓取權力,掠奪金錢,便如黃河決堤,天下無一物能阻止得住她。過去多少宮廷佳麗,其美貌雖遠超過此等女人之上,但鬥心機才智,則居於下風,終遭此等女人所誅除削減,多少青春王子也遭此等女人謀殺了!
曼娘天性不喜歡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