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為留辮子是表示臣服滿清。但出國留學的學生剪辮子,則認為是當然之事。
這很投體仁的口味,他不再說不去英國了。在隨後的幾個月,他的姐妹對他頭髮剪成洋式,他的洋服、領帶、袖釦兒、飾鈕,覺得好有興趣。體仁覺得好瀟灑,好摩登,自己好自鳴得意,舉止行動好像一個新人物。銀屏經管他的衣裳洗換,但是常常弄亂,也許是由於心情不靜,也許是因為生氣。她覺得洋襯衫長得可笑,袖子剪成那種怪樣子,會纏繞起來,袖口兒的裡外面簡直不容易認出來,她常常把袖釦兒扣反。那些衣裳怎麼燙,怎麼折在箱子裡,她學得都不耐煩了。
一天,銀屏說:“為什麼西服有那麼多兜兒呢?那麼多釦子呢?昨天,我算了算,裡裡外外,一共有五十三個扣兒。”但是體仁很高興,也學會了把兩隻手插進褲兜兒裡走。也系顏色鮮豔的領帶,背心上還有個表兜兒!裡頭放著懷錶,有時候兒一隻手插進衣襟裡,一隻手掄著一根手杖,就像他所看見的瀟灑的歸國留學生和洋人一樣。
莫愁幫銀屏的忙,因為穿西服,在當時青年人,算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所以莫愁見哥哥穿得那麼講究,自己也得意,於她學著哥哥燙衣裳。
立夫現在常來看他們,在體仁一旁,相形之下,自然顯得舊派,穿得也有點兒不體面。他不一定願到姚家來,可是雙方的母親交情越來越好,大家也都歡迎他來。在此富有之家,他雖然始終不覺得很自然,總覺得他和體仁之間有一道明顯的障礙,可是他的不安的感覺卻漸漸消失,他覺得體仁因為家裡有錢,生活上那種安適,自己心裡也羨慕。他力求謙虛有禮,力求隨和,可是在小姐面前,即永遠不肯開玩笑,而且總是敬而遠之。有一次,在幾位小姐萬分勉強之下,他把千字文的第一頁倒著背了一遍,因為大家聽傅先生說過他會倒著背。他常常會沉默一會兒,可是他一說到自己所知,或自己所深信的事,則言詞犀利,足以表示他精通有研究,使聽者在此專題上,不做第二人想。有一次,他對木蘭說:“對一事一物若有真知,若有真瞭解,乃一大樂事。”
在那些年,男女青年之間的社交活動,也漸漸為人所允許了;但是木蘭姐妹因為在舊傳統里長大,在男客面前,總是緘默而矜持。但是在立夫背後,她們卻不由得不談論他。
立夫的喜愛議論,窮究道理,那副嚴肅認真的頭腦,特別吸引木蘭。她哥哥體仁的美儀容,有辯才,時而慷慨大方,時而和藹親切,有時也有聰明妙想,但從來不嚴肅認真,則恰和立夫成鮮明對照。這雖非體仁之過,但這個鮮明的對照,除在衣著一項之外,則完全對立夫有利。
體仁新近買了英格蘭制的皮鞋一雙,閤中國銀元三十五塊。立夫也有西式皮鞋一雙,但是中國製造的,是為了學校上體育課穿的。他始終沒有在皮鞋上擦油打亮的習慣,所以他的鞋皮都已穿舊,呈乾燥有磨擦傷痕的灰色。一天,他走後,莫愁說:“你看見他的鞋了沒有——好髒啊!我真想叫他脫下來,讓銀屏去給他擦擦打打亮。”
木蘭說:“亮不亮又有什麼關係?”
莫愁說:“儀表也重要。”
過了幾天,立夫又穿著他那沒打亮的皮鞋走進來,姐妹倆人不禁彼此相顧,吃吃而笑。木蘭用眼緊盯著莫愁,好像向她挑戰。莫愁鼓足了勇氣說:“立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立夫問:“什麼問題?”
木蘭開始大笑,莫愁一句話都無法說完,立夫不由得納悶兒到底為了什麼事。木蘭免得使情形尷尬,只得說:“我們倆要試試你。傅伯伯說你背得過詩韻部的字。你告訴我們第九部‘蟹’韻裡的字。”
莫愁對木蘭的機智頗感驚異,竟會立刻把“鞋”字改成“蟹”。
立夫果然立刻滔滔不絕的背出來:“蟹、解、買、獬、奶、矮、拐、擺、罷、駭,讓我看看。還有揩、拐、癔。”
木蘭大喊道:“好!無怪乎傅伯伯那麼誇你。”立夫說:“這套學問是蠢不可及的。只是愚弄那些不會寫詩的人而已。用限定的韻寫詩毫無道理。若能自己定韻寫詩,本來可以寫出好詩,這樣一限韻,好的詩句全限光了。還有,那些韻書,至少已經有七百年。現代人不用適合現代發音的韻,真是豈有此理。孔子時代還沒有韻書,但是《詩經》裡也有很多好詩句。”
這時候兒,姐妹倆都忘記了他的鞋,雖然還是一雙破舊的鞋。
木蘭說:“我也這樣想。發音雖然已經有了改變。比方說以前鞋一定念過‘奚挨’的音,不然怎麼會在韻書上和‘買’、‘奶’同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