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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系統似乎都顛倒過來。唾沫向外流,眼淚和汗向裡流,兩眼出奇的發乾,汗毛髮豎,好像外面泡著冷水。
後面屋裡有呻吟之聲,把他從神志恍惚中驚醒。他衝入後屋,看見母親曼孃的身體用繩子吊在窗子附近,衣裳脫了一部分。他嚇得閉上眼。
又一個呻吟聲,使他毛骨悚然。
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說:“把她的身子解下來,好好兒蓋上。”
他睜開眼睛,往床的方向一看。從那個黑暗而遮著布的角落裡發出說話的聲音,似乎一個人在移動。
阿瑄走近床鋪。發現她太太的老伯母軟弱無力的正想抓一塊席子。
阿瑄問:“您受傷了沒有?”
那聲音又說,軟弱無力:“把她放下來。”他又看曼娘那可怕的姿勢。她那一生從來沒有男人的眼睛看見過的身子,現在掛在那兒,一半赤身露體。
阿瑄把視線一轉,鼓起勇氣,邁步向前,首先把母親的褲子提起緊好,再把母親放下來。現在一摸到母親還溫暖的身體,他才能哭出來,好像才又回到人間。他看見母親的臉,人雖已死,臉還是平靜而美麗,他接觸到母親柔軟下垂的胳膊,就是從嬰兒時撫摩他,抱著他,把他拉扯大的胳膊。從他靈魂的深處,淚如湧泉奔流出來,那無法抑制的眼淚。
他也不知道他坐在曼娘身旁撫屍而哭了多久。等他的眼淚流乾了的時候兒,才又想起了那位老伯母,又站起來走向床去。
那聲音說:“點上個燈。”
阿瑄很急躁的找火柴。他又走到他太太和孩子的屍體所在的那間屋子。忽然恐懼起來,跑到院子去,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又想起來自己正在找火柴,於是走進廚房,拿起一個盆子,走回那黑暗的屋子。一邁步進屋,眼淚又湧出來——曼娘雖死,屍體仍然使他感動不已。
他劃了一根火柴,把小油燈點著。燈一亮,這個世界似乎變了形狀。火柴,燈,他的手,都失去了意義。什麼是燈?什麼是火焰?什麼是人的手?什麼是他手指頭的骨節?在他半精神錯亂中,漸漸恢復了知覺。不錯,他是在那間屋子裡。他的妻子死了,還有他的孩子,他母親。只有他一個人和一個老伯母在那屋子裡,離北平有很多里路。他明白了那可怕的現實,他心裡清楚他在這個世界上是孤身一人了。他心裡忽然有一陣子衝動,想把這棟房子一把火點著,自己與家人同歸於盡。但是床那邊兒的聲音又說話了。
“給我一點兒水喝。”
他的精神又回到了這個現實世界。他走到廚房去,端了一碗水來,走近老伯母,把燈端得離床近一點兒。他看見老伯母的頭有撞碰傷。他把老伯母輕輕扶起來,遞給她那碗水。
阿瑄說:“您往後躺,我洗一洗您的傷。”
他又去端了一盆水來,拿了一塊手絹兒,蘸了水,把老伯母鬢角兒上的血洗下去。老太太直喊疼,可是他看出來只是表皮受傷。
他說:“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老太太哭著說:“真丟臉,我都五十多歲了。為什麼他們不殺了我呢?”
阿瑄說:“這也不算什麼丟臉。”
“不要告訴村子裡的人。”
“村子裡都沒有人了。”
“他們呢?”
“都逃跑了。全村都空了。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伯母提起精神來說:“東洋鬼子來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兒來的?也不知是怎麼來的。他們闖進院子來。你太太正和孩子在前面院子裡玩兒。一個凶神般的日本兵走進來。你太太就拉著孩子跑,那個日本兵在後面追。她把門閂上,可是那個日本兵把門撞開。曼娘和我跑到後面這間屋子來。我們聽見喊叫聲。隨後聽見鐵東西嗆啷一聲,孩子的哭聲就停止了。過了一會兒,聽見你太太尖聲喊叫。我爬到床底下去。你母親上了吊。日本兵進來,把我從床底下拉出來。他大發脾氣,打我,把我放在床上,我就昏過去了。我甦醒過來之後,房子裡什麼聲音也聽不見。我看見你母親的屍體在那邊兒掛著。你看,女人死了之後,他還戲弄她。你太太和孩子也都死了嗎?”
阿瑄沒說話,點了點頭。他不敢進他太太所在的那間屋子去。他只是坐著,注視母親躺在地上的屍體。說也奇怪,每一次他一看母親,他就有了勇氣。曼娘並沒有可憐的表情,只是死了,在兒子眼中和以前一樣美。最後,他終於鼓起全身的勇氣,走到前面屋裡去,把孩子擺在母親的身旁,找東西遮蓋起來。
老伯母說:“你想吃東西嗎?”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