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立夫和蓀亞用腳尖兒輕輕走進屋去。莫愁是第一個聽到他們的聲音的,她立刻坐起來。他們低聲說話。他們聽見木蘭在沙發上翻動,忽然她尖聲叫:“阿通!”
蓀亞跑過去喚醒她,她已經流出了眼淚,她剛才在夢裡哭了。現在她抬起頭來看,有點兒發愣。
她喘了口氣說:“噢!你們都回來了。我剛才做了個夢——看見阿通中了子彈,在泥裡打滾兒——後來肖夫背起他來。”
大家勸慰她時,蓀亞看了看錶,差十分到五點。
他們叫來咖啡喝,蓀亞立夫說他們到前線去的經過。木蘭聽著,一言不發。她心裡七上八下。
立夫叫飯店的茶房去拿所有的報來看,把訊息念給他們聽,木蘭聽著打盹。
“國軍反攻寶山,收復若干失地。孤軍一營,立誓戰至最後一人。浦東國軍炮兵與日本軍艦全夜炮戰。黃浦江兩岸在繼續炮戰中。自八月十三以來,最慘烈之戰鬥。華盛頓電:羅斯福總統警告美國僑民撤離中國。華北戰線自天津至山西東北全長二百里。據稱在河北省有日本二十萬人……自八月十四至九月一日,在浙江,江蘇,安徽,日機遭我軍擊落總數達六十一架……”
那一天,木蘭一直心中不安,希望接到阿通訊息證明她所夢不實。她叫蓀亞再送十箱橘子去,讓中國婦女戰地勞軍團轉交,寶芬就在那個婦女團體裡工作。
莫愁說他們一家必須趕緊回去,因為立夫的老母一人在家,蘇州也不安全。那天她和寶芬談了一次。莫愁最小的兒子和寶芬最小的女兒同歲,都是十一。寶芬沒有兒子,很喜愛莫愁的小兒子,她提議雙方互收他倆為義子義女。但是莫愁說:“無須乎交換,他們是姑表兄妹。索性我們請求你把你的女兒許配我兒子,讓你女兒做我的兒媳婦。”
寶芬微笑答應。她們倆說這話,彼此的丈夫都聽見了。
第二天,木蘭也和丈夫商量帶著阿眉回杭州。莫愁和立夫在過了真如之後的一站,坐火車回蘇州。姐妹和連襟於是告別分手。他們不知道彼此要好久才能見面。木蘭向寶芬和暗香辭行,相信阿通在放假時她會回上海去看他。
民國二十六年九月八日早晨七點半,木蘭、蓀亞帶著阿眉到梵皇渡車站去搭火車。那天早晨霧氣迷濛,他們頭腦裡也是混沌不清。木蘭沒接到阿通的訊息。火車站有好多人在等車,好多大堆的行李。有些難民據說是前天來到火車站的,就在露天之下睡,等著機會上車。孩子們躺在箱子上。有人躺在通往月臺的路邊。中國和公共租界的警察聯合維持秩序。
幸而木蘭蓀亞沒有多少行李,因為火車上擠,阿眉從南京上車時也只帶了兩個小衣箱。蓀亞花了兩塊錢給一個挑夫,他答應至少能給他們找到兩個座位。
群眾擁擠不堪,但是蓀亞他們終於上了二等車,三個人佔了兩個座位。甚至立的地方也沒有了。他們對面坐著一個有錢的中國人,穿著嗶嘰西裝,帶著一個十三歲大的孩子。父親似乎有十五歲。頭髮平滑,從中間分開,戴著眼鏡,不時用鼻子吸氣作聲,顯得斯文鎮靜,悠然自得。那個孩子穿著西服上衣,下穿短褲,叫那個男人父親。
一個滿臉油脂的老年生意人,站在附近的通道上。火車開動了,火車站上的人彷彿還像剛才一樣多。火車在龍華站突然停住時,前後一搖動。老人猛轉了一下兒,摔在穿西服的孩子身上。
那個孩子的父親喊說:“你不長眼哪?”老人趕緊道歉。
火車一開動,又一搖動。老人搖擺了一下兒,不知怎麼樣,總算又站穩了。他怯生生的,好像不要惹人注意,開始輕輕坐在靠近那個穿西服的孩子的椅子的臂把上。那穿西服的紳士看了看他,掏出手絹兒,以十分厭惡的樣子捂上鼻子。
那個老人說:“老兄,我借坐一下兒。我上了年紀。”“為什麼你不早來?中國人就是不懂禮貌。若有個外國人看見你坐在椅子的臂把上,怎麼辦?人家回國去,說中國人骯髒沒秩序。”
木蘭熱血沸騰起來。
她說:“這種時候兒,將就點兒吧。”顯然是對那位紳士說的。
木蘭因為眼睛哭腫了,所以戴著一副墨鏡。那位紳士不知道她是否望著他說的。他拿起一份英文早報看,立刻神遊到安全樂土,高高超出氣味惡臭的人類之上了。
但這次與雅士同車,也並不是什麼旅行的吉兆。木蘭又陷入沉默。這位老人也似乎是不通情理——不過也看對他持什麼看法。他有一個孫子,有五、六歲大,正抱怨說站得累得慌,老祖父就把他擠到那個穿西服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