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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累不累?咱們還要去看秦始皇的‘無字碑’呢。”
蓀亞回答說:“現在我只想一件事,就是吃飯。”
立夫說:“去吧,就是幾步的道兒。”
木蘭也催他說:“去吧!過天門街的時候兒,我回頭看,見身後的落照好輝煌燦爛哪。”
但是蓀亞,因為身子胖,走得喘,說他要坐著輕鬆一下兒,桂姐忙著指揮僕人鋪床,麗蓮、紅玉也正幫著她,所以立夫和木蘭、阿非三個人走去。
現在他們是在雲層之上。木蘭站在那高出沒字碑以上的臺子上,一隻手扶著阿非的肩膀兒,頭髮隨著山風向後飄揚,看著猶如一個山上的精靈。她向遠處望,遠處那一塊塊灰的是山,一片片紫而深綠的是山谷。一帶隨時變色的霞彩神奇的光波,在大地上飄過。往西,只見紅雲似海,閃耀著金線銀絲,好像斜陽照耀在老人頭上一樣。立夫已經走下石階,正立在下面黑暗的石碑旁邊。石碑有二十多尺高,歷時已有兩千年,上面罩著棕黃的乾枯苔蘚。立夫往上看,看見木蘭秀麗的側影,背後襯托著彩色調和富麗絢爛的晚霞。
木蘭說:“立夫,你看見那個沒有?”一邊手指著西方的雲彩。
立夫回答說:“我看見了。”
木蘭也走下到石碑旁邊來。這塊石碑是秦始皇統一六國後,來封泰山時建立的。至於石碑上為什麼沒有雕刻上字,則不得而知。有人說當時他突然生病而死,石碑也就立而未刻。另一個說法,較為近似真實,就是刻碑的人不願將此暴君之名永垂後世,故意將碑文刻得淺,所以不能經久,早就不耐風雨,剝蝕不見了。
木蘭走近石碑,那時立夫還在近前站著,仔細看那苔蘚封蔽的石頭,不覺看得出神。她伸手把一些苔蘚揭下來,立夫說:“不要!”
木蘭說:“這個石碑好大。”這時一陣子寂靜。
木蘭又說:“還這麼老!”又是一陣子寂靜。
木蘭也寂靜下來。木蘭、立夫和阿非三個人,坐在附近一塊石板上,也寂靜得和那個石碑一樣,他們好像也變成了沒有字的碑文。
最後,立夫開言,才打破一陣子沉寂。他說:“這個沒字的碑文,已經說出了無限的話。”
木蘭看見立夫眼睛上那副夢想的表情。在這塊無字的石碑上,他讀到了興建萬里長城的暴君的顯赫榮耀,帝國的瞬即瓦解,歷史的進展演變,十幾個王朝的消逝——彷彿是若干世紀的歷史大事一覽表。而這個默默無言的黑暗的岩石,在高山日落的時候,橫壓在立夫和木蘭的心頭,那塊巨大的石碑,是向人類文化歷史堅強無比的挑戰者。
立夫說:“你也得秦始皇怕死,派五百童男童女到東海求長生不死之藥嗎?而今物在人亡。”
木蘭說出謎一般的話:“因為石頭無情。”
這時暮靄四合,黑暗迅速降臨,剛才還是一片金黃的雲海,現在已成為一片灰褐,遮蓋著大地。遊雲片片,奔忙一日,而今倦於飄泊,歸棲於山谷之間,以度黑夜,只剩下高峰如灰色小島,於夜之大海獨抱沉寂。大自然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是宇宙間的和平秩序,但是這和平秩序中卻含有深沉的恐怖,令人凜然畏懼。
五分鐘以前,木蘭的心還激動不已,現在她心情平靜下來,不勝淒涼,為前未曾有,外在的激動不安,已降至肝腸深處,縱然轆轆而鳴,她的心智,幾乎已不能察覺。她一邊兒拖著疲乏的腿,邁上石頭臺階,心裡卻在想生,想死,想人的熱情的生命,想毫無熱情的岩石的生命。她知道這只是無窮的時間中的一剎那,縱然如此,對她來說,卻是值得記憶的一剎那——十全十美的至理,過去,現在,將來,融匯而為一體的完整的幻象,既有我,又無我。這個幻象,無語言文字可以表明。滔滔雄辯的哲學家對此一剎那的意義,會覺得茫然,也會覺得窮於言詞,無以名之,姑名之曰經驗。夜,對人也並不永遠是平靜安謐,正如對草木岩石一樣,對不會做夢的鳥獸昆蟲一樣。民國六年七月十六的晚上,在泰山頂上,對木蘭來說,是特別使人心神不安的一夜。他們的晚餐有四個菜:炒蛋、蕪菁湯、藕片、香菇燒豆腐,小米玉蜀黍粥,饃饃。旅途勞頓,山中空氣新鮮,大家都非常飢餓,幾盤子菜都吃得精光。雖然食物並不精美,遠寺的鐘聲卻使他們覺得此次晚餐風味迥異。飯後,又喝了極其清冽山泉茶。蓀亞與立夫閒談,談論的是關於在日本的生活經驗,然後就寢。
蓀亞一覺酣眠,鼾聲大作,木蘭瞌睡了一下兒,但又醒來,然後又打瞌睡。因為茶的力量大為不同,一直使她的頭腦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