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601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在龍嘴大茶壺旁邊的攤子上,用竹籤子挑著一串油炸田雞腿,男的把手中的竹籤遞到女的嘴邊讓女的咬,女的又把手中的竹籤遞到男的嘴邊讓男的咬。這親呢的情景令上官金童望之卻步。他低著頭溜到一邊,躲在一根電線杆後。電線杆上貼著一層又一層的油印廣告,招徠著花柳病患者。一股氨水味兒刺鼻辣眼,他知道這是男人們小便的地方。他在暗處,老金在明處。老金燙了個菜花狀的大包頭,頭髮油黑髮亮。也許是染的,也許是假髮套。黑夜能使老女人變嫩,化妝能讓醜女人變美,所以老金在柔和的紅燈下面若銀盆唇塗脂,獨乳高挺,胸衣亭亭如華蓋,宛如一個風流少婦。瞧她那個賣弄風騷的肉麻勁兒!
老雜毛!老來俏,老不正道,生女為娼,生子為盜。他暗暗地罵著,同時卻對那白臉的中年男人滿懷著嫉妒。這時,他的腿被一隻爪子撓了一下,他還以為是貓呢,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像啞巴孫不言一樣用雙手行走的殘疾少年,少年生著兩隻黑色的大眼睛,脖子細得像鴕鳥。他伸出一隻指頭彎曲的小手,可憐巴巴、充滿希望地仰望著。上官金童心中一陣痠痛,在這沉默不語的世界裡,他的心軟得像粘糕一樣。連這乞討的殘疾少年,竟然也不願違背夜市的規矩。他感動得非常嚴重。他感到實在沒有理由拒絕這個比自己還要不幸的少年的乞求。略微一猶豫,他就把那張被手攥溼了的鈔票送給了少年。少年給他鞠了一個躬,轉身,蹭呀蹭呀,蹲到龍嘴大茶壺前。少年捧著碗喝茶湯時,上官金童感到有些後悔,但馬上就否定這念頭,讓一種崇高的感情佔據自己的心。老金還坐在那兒,他不敢出去。為消磨時光,也確實有生理需要,他把尿滋到水泥電線杆上,看著綠色的液體沿著電線杆下流。剛撒到一半時,一隻堅硬的大手從後邊抓住了他的肩頭。
這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嚴肅的臉說明在她眼裡男女性別已經不存在。她胳膊上套著一個紅袖標,胸前掛著市衛生局簽發的“衛生監督員”證件。手脖上掛著一個磨破了邊的革包。她指指牆上的一行大字:此處不準大小便!又指指自己胸前的牌子和胳膊上的袖標,然後伸出五個指頭晃了晃。她從包裡拿出一張發票,遞給上官金童。隨地小便罰款五元,此票不做報銷憑證。上官金童拍拍衣袋,攤開雙手。老太太鐵面上沒有任何通融的表示。他慌忙地給她鞠躬、做揖,並用拳頭捶打著腦袋,表示著悔改之意。老太太冷冷地看著他的表演。他以為已經得到了原諒,剛想貼著牆根溜走,老太太賭住了他的去路。無論向哪個方向衝突,老太太總是能輕鬆裕如地擋在他的面前,並對著他伸出手。他指指衣袋,示意老太太自己搜。老太大搖搖頭,表示她不搜,決不搜,但她的手也決不退回。上官金童用力把老太太推開,沿著幽暗的牆根奔跑。後邊沒人喊叫,但卻響起了鐵皮哨子的聲音。
後半夜的時候,潮溼的東南風像蛇的面板。他轉來轉去,又轉回到夜市上。攤主們已經收攤。紅燈一盞也不剩,只有幾盞昏暗的路燈照著滿街的鳥毛和蛇皮。幾個清潔工正在清掃。一群小流氓正在打架。他們打架時也嚴守著沉默的原則。看到他之後,小流氓們停住手,齊齊地望著他。他驚訝地看到,那個打架最英勇的少年,竟然是接受過他施捨的殘疾少年。他有兩條健康發達的腿,他的坐墊和小板凳不知去向。上官金童心中懊喪,暗罵自己心腸太軟上了當,但同時又覺得這少年狡猾得可愛。小流氓交換著眼色,少年擠擠眼,他們一擁而上,把上官金童掀翻在地。他們剝掉了他的西裝革履,直剝得剩一條短褲為止。然後,一聲響亮的呼哨,他們就像魚歸大海一樣,消逝得無影無蹤。
赤裸著身體,光著腳,上官金童沿著那些幽暗的小巷尋找那群小流氓。這時,他已經顧不上恪守沉默規則了。他時而大罵,時而嚎哭。地上的殘磚斷瓦,硌著他在桑拿浴澡堂泡嫩了的腳;冰冷的夜霧,浸打著他被泰國女郎按摩得嬌貴了的面板。他深深地體會到,在地獄裡生活一輩子的人並不特別感到地獄的痛苦,只有那些在天堂裡生活過的人,才能真切地體會地獄的痛苦。他感到自己現在已落在了地獄的最底層,倒黴到了極點。想起在桑拿浴澡堂裡那種燙皮的灼熱,更感到現在的寒冷深入骨髓。他想起與獨乳老金縱情狂歡的那些日子,自己也是赤身裸體,但那是幸福的赤裸,現在算什麼?身高一米八十厘米,在深夜的大街上來回奔走,成了真正的行屍走肉。
因為城市禁狗令的頒佈,十幾條被主人拋棄了的狗——像法西斯一樣兇惡的德國黑蓋狼狗、像獅子一樣威風的藏獒、抖抖顫顫如一堆豬大腸模樣的沙皮狗、披頭散髮的明星狗——組成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