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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抬起頭,暮秋的日光穿過寢殿的窗稜投射在她的身上,她依舊是那一身粗布衣服,面上不施脂粉,長髮高高挽起在頭頂聚成一個小道童般的髻,同沈忘初見之時一模一樣。窗稜的陰影切割著本就稀疏的陽光,在她挺直的脊背上留下一道明一道暗的光斑。 不知為什麼,朱翊鈞突然感受到一絲慌亂,他幾乎就要開口阻止柳七回答,他驟然覺得這個答案他不知道或許更好。然而,柳七薄唇微啟,在朱翊鈞近乎懊悔的眼神中,那隱藏經年的秘密,終於在此刻昭告天下:“卑職先祖——方孝孺。” 挾刃落花 (二十三) 蔡年時帶來的噩耗和滾下床的沈忘幾乎同時到達, 把尚矇在鼓裡的易微和程徹嚇了一跳。程徹慌忙去扶手腳癱軟的沈忘,卻聽後者一疊聲地喊著柳七的名字。蔡年時的速度比程徹更快,他甫一抓住沈忘的胳膊, 眼淚也隨之落了下來:“柳姑娘出事了, 無憂兄,柳姑娘出事了!” “阿姊怎麼了!”程徹登時便炸了,他只知道一大早柳七便入了宮,臨行時囑咐他不要叫醒沈忘和易微,讓他們再好好歇一陣兒。程徹知道二人昨夜裡親眼見證了張綽平的死亡, 易微更是哭得兩眼紅腫,自然不會反駁,可誰料這邊柳七卻出了事。 “你別光顧著哭啊!說話!”易微也急了,拼命睜大兩個桃核般地眼睛, 瞪著哆嗦著說不出話的蔡年時。 “宮中的侍衛說——柳姑娘——柳姑娘被捕入詔獄了!” 此言一出, 程徹和易微卻靜下來了, 他們瞠目結舌地互相望著, 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錦衣衛詔獄, 乃水火不入之所, 疫癘聚集之地, 明之自創, 不衷古制,尋常人別說靠近, 就是隨隨便便提一句都只覺遍體生寒,牙關發緊,更遑論捕入其中了。這柳七不是入宮為小皇帝施針嗎, 究竟是犯了什麼大錯竟是連三法司都不過,直接入了錦衣衛的詔獄呢? 沈忘一隻手撐著地面, 另一隻手扶住自己暈眩的頭,緩緩開口道:“停雲……乃是方孝孺之後。昨夜,有人以停雲的身世相挾,讓我放棄查案。於是,今晨我便擅作主張,想要讓停雲離開這是非之地,莫要再牽涉其中,誰料她……” ——我氣的,不是沈兄法外容情,不是沈兄草率決定,而是明明我會做出與你同樣的選擇,你卻看輕了我柳停雲。 柳七認真鄭重的聲線似乎又響徹耳畔,沈忘心頭一陣揪痛,暗道:我終究是看輕了她……是我辜負了她。 “你的意思是,阿姊為了能讓你查案,不惜……不惜與那背後之人鬥個魚死網破!?” 沈忘痛心疾首地點了點頭。 易微攥緊了拳,狠狠地擊在地上:“這個賊王八!我去找舅舅,我還就不信了,這天底下沒人能治得了他!” “不可。”沈忘一把抓住了易微的手腕,搖頭道:“戚將軍目前本就是泥菩薩過江,張綽平王大臣和他有脫不開的關係,若再牽扯上停雲之事,只怕……只怕有心之人會藉此動搖國本。” 易微怔住了,她知道沈忘說得沒錯,此時正是明軍與朵顏部膠著之際,若是大明戰神戚繼光出了什麼問題,那真可謂是親者痛仇者快,乃是塌天的禍事。她急得直咬嘴唇,怒道:“那你說該怎麼辦!那詔獄——可不是人呆得地兒——”說到後面,倔強如易微,聲音中也帶了哽咽。 “我來。”沈忘在程徹的攙扶下,穩穩地站起身。 張居正步子邁得端直,腳下行得飛快,往常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角色,此時的額頭已是微微見汗。還未及午門,他便遙遙望見一人,青衣直綴,蒼白膚色,直挺挺地跪在午門外的廣場上。 他已經跪了整整兩個時辰,暮秋的日頭當空照下,似乎格外憐惜他一般,柔柔地將他攏在那片耀眼的光華之中,張居正不由地長嘆一聲。 他知道這案子極是棘手,亦知道此案兇險異常,但他卻斷然沒有料想到,這醫術高超的柳仵作竟然是方孝孺的後嗣,而那幕後主使之人為潛藏身形,竟不惜觸天子逆鱗。 建文元年至建文四年的靖難一役,老朱家的天子換了人,也將朝廷中的文武百官齊齊大換血。“淮以北鞠為茂草”絕非虛言,僅方孝孺一人所牽連致死的便高達八百七十三人,充軍流放之徒更是不計其數。 至仁宗即位後,大部份靖難忠臣始獲赦免,可方孝孺一族早已屠殺殆盡,又從哪兒出來柳七這樣一位方氏遺孤呢?而既然柳七尚存,又該當有多少方氏遺孤還殘存於世呢? 太陽穴抽痛地跳了兩下,張居正終於止步在沈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