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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中年人說:“我……我……”
“你什麼,你這個混蛋!”
可是曲�看得清楚:恰恰就是“老疤”在那兒胡亂走動時把腳下的一塊石頭碰掉了。
一會兒過來幾個人,還有幾個背槍的,一個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人。“老疤”吼叫著指住中年人,中年人無力辯解,向上伸出兩手,就像投降那樣。但沒由他分說就被扭走了。
從那兒以後,中年人再也沒有出現在工地上。他們都不敢打聽,只知那個人的代號叫“六五”,鋪號緊挨著曲�,是曲�的上鋪。以前“六五”睡眠不好,半夜老要翻身,曲�常常被擾醒。
接下去他們的這個小隊承擔了打樁的任務,這肯定是“老疤”主動要求來的。“老疤”說:“別看這兒危險,誰嫌危險,誰就去排啞炮,那裡哪個月還不得死個仨倆的。”
他們隊開始和另一隊換班打樁了。前不久死去的那個人已經拉走了,可是那褐色的血跡在陽光下仍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所有做活的人都不時地閉閉眼睛,忍受著等待。
“老疤”議論說:“那個傢伙死了還算便宜。他被判了十年,剛來了三年,你看憑空免了七年刑。媽的,臭東西,找死,還想拉桿子,臭東西!”
他們聽了都驚訝得合不攏嘴,誰也聽不明白什麼叫“拉桿子”。曲�知道,如果按照過去的習慣說法,“拉桿子”就是拉隊伍。天哪,一個讀書人會起來“拉隊伍”嗎?他決不相信。不過可能“老疤”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要知道在這個年頭,語言已經變得混亂不堪了,很多概念都得重新界定。這裡有很多方言土語,又混合著可怕的黑話……那個死去的人被判了十年,我們這一夥被判了多少年呢?曲�關心的是這個。
有一次他終於鼓起勇氣湊近了“老疤”,提出了這個問題。
“老疤”不知為什麼把一個嘴角縮起來,害冷地吸著,又用手招了招,那是示意他湊近來。他就把耳朵湊近了。
老疤故意把嘴巴對在他的耳根上,炸雷似的喊了一聲:
“你們被判了一億年!”
4
打樁的工作緊張而又兇險,所有的人必須全部上陣,連最年老的、腿腳不便的也不能例外。
曲�有一天輪到了一個夜班。他實在困得很,肚子裡咕嚕嚕響,一點勁兒也沒有。不過夜班雖然瞌睡,在微弱的燈光下也不太得眼,可是畢竟安全多了。因為在白天還要提防上面施工的人碰下石塊。他苦做了一夜,後來簡直是摟定了跟前凸出的一塊石頭才算沒有掉下去。天露出了魚肚白,一個監工的人——他不是“老疤”,也沒有多少權力來指揮這裡的工作,可他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見到了正在那裡打瞌睡的曲�,就拉開嗓子吆喝了一聲。曲�睡著了,打著呼嚕,突然一陣寒冷,在那聲吆喝裡醒過來,身子使勁一抖。他忘記正抓緊了一塊岩石,一抬手,脖子一仰就倒了下去。
第一下他磕在一塊石頭上,頭立刻磕破了。他還沒有來得及去感覺,又是一個樹杈絆住了他的腳。他閉著眼睛說:“完了,這回是自己。”可正在這會兒,他覺得手被什麼“呼啦”掃了一下,他緊接著一抓,抓住了什麼,可是下半身已經悠下去了。他緊緊地抓著,睜眼一看,那是一條粗樹根。他抓著它決不鬆手,咬著牙。旁邊都是呼喊的聲音,是和他一塊兒換班的那三個人。他們吆吆喝喝,後來終於找來了一根繩子。
這時曲�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他知道自己只要稍稍鬆一口氣也就完了。
上邊的人喊:“快睜眼,快抓繩子!”
他在喊聲裡睜開眼睛,覺得右眼看不見了。一片發紅的東西糊住了眼睛,原來額角的血流進了眼裡。他費力分辨,終於看見有一個繩頭在左肩那兒掃來掃去,悠動著,他要趕在它悠過來的瞬間伸手攥住。天哪,它悠過來了,他使出了全身力氣,猛地把它攥住……
兩個多月之後他們突然得到通知,離崗重回農場。
沒人敢相信這個訊息是真的,可是緊接著他們就被集合起來。報數,換衣服——那個裝在木條箱子裡的衣服又被歸還了。
當抓到自己髒臭衣服的那一刻,他感到多麼幸福啊。勞改農場真的來人了。他們都認識農場的人——這些人臉色冰冷,不管別人臉上露出多麼感激的微笑,他們只是站在那兒一個一個清點,就像清點一群羊或牛似的。
當然,那個中年人再也見不到了。
他們排好隊伍,在口令聲裡往外走去。剛剛走了不遠,又看到迎面來了十幾個人;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