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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人看著我,笑眯眯不搭茬兒。
後來他們見我問來問去,就說:“你自己找唄,晚上,煤場前邊,順著那條大路往南走再往東一拐,有賣東西的,賣零食的,剃頭的耍把戲的,什麼沒有……自己找去唄!”
“礦上那個大澡堂可不可以洗?”
他們搖頭:“那可不行,那是礦工專用,你身上沒有挖煤的牌兒,進得去嗎?”
晚飯之後我就順著公路往南走去。夜晚車輛少,反倒比白天熱鬧。一個個電燈就掛在路旁的榆樹上。沿路已經支起了飯攤兒,而且還有書攤,賣什麼的都有。油炸果子、烤羊肉串、冰糖葫蘆、爆米花、烤豬肉,我還看到了賣“肉盒”的,心裡立刻一熱:這是我出生地那兒有名的一種美食。我忍不住買了一個,一吃才知道上當了。它有點發酸,好像是用一種陌生的肉做成的。我問這是什麼肉做的?
“還能是什麼肉?不會是老鼠肉就是了!”他一頓搶白。我趕緊走開了。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無邊的遊蕩(18)
前面的一個書攤吸引我蹲下來。賣書的是一個小姑娘,長得瘦瘦的,眼睛很大,穿得很時髦:緊繃繃的牛仔褲,上衣是一件紅色的麵包服。奇怪的是這些書跟城裡的讀物幾乎一模一樣。圍在書攤前的還有幾個人,他們大半是礦工或裝卸工,用粗黑的手指拈著極其粗劣的紙頁,嘴裡念念有聲。多半雜誌都畫了*或*的男女,在幾個人手裡傳來傳去。一本雜誌的封面上畫了一個裸女,又從她的肩膀那兒爬下了一條巨大的蟒蛇,蟒蛇的頭部又消失在*……
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公路兩旁的情景大致相似。拐角的地方有人在開場子,那是一塊荒地,踩得平平的,站了幾十個人。原來那兒有一個外地來的雜耍藝人,領了一個小小的猴子,小猴子在他的皮鞭下驚慌失措地瞟著,不時做一個動作。小猴子旁邊還有個畸形女人,身個不到正常人的一半,看起來像一個大頭娃娃。如果只看背影還以為是五六歲的小姑娘,可是等她轉過臉來,馬上看到的是那雙成熟而悲哀的眼睛、眼睛四周密密的魚尾紋。她最少有三十多歲了。
“請看請看,各位看官,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猴結婚,當場拜天地親嘴兒……各位看官,有錢幫個錢場,沒錢幫個人場,咱這就開始啦……”
藝人打著鑼,喊出一聲口令,抽響了鞭子。那個畸形女人發出一聲尖叫,用力挺起胸脯,伸長兩臂向那個更為瘦小的猴子深情注視,並一點點走過去。那小猴子四下看一看,一頭撲進了她的懷裡。接著他們就用力地擁抱。小猴子破敗不堪的屁股輕輕地顫抖,接著那個女人就吻起猴子來。我想這時的猴子如果不聽馴導,很容易就會把她的臉給撕壞……好在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他們親吻了一會兒就一塊兒跪下,向著四周的人不停地磕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藝人打著鑼吆喝,不停地把鞭子揮響。
旁邊的人笑得亂跳,鼓掌。
“看官看官。”藝人提高了吆喝,接著把頭上的禮帽拋到空中,小猴子一躍把它抓住了。他打鑼,小猴子繞著圈子,捧著禮帽。我明白這是要錢。
“可憐可憐吧,可憐可憐這個孩子……”老者打著鑼喊著,“三歲死了爹媽,五歲嫁了個傻子,傻子冬天把她扔到冰窟窿裡凍,用腳踩,用木頭橛子捅她。我是她叔伯哥哥,救下她來……可憐可憐吧!還有這隻小猴子,花五百塊從南山買來……”
有人零零散散地往禮帽裡扔硬幣……
走開很遠,那猴子,那後背顯得過分寬大的畸形女人的模樣,都在我眼前閃動……在這個初春之夜,我走到了哪裡?我怎麼又是一個人在孤零零地趕路?噢,我現在出來是為了解決一個非常迫切的問題:洗去一身的骯髒。
“老鄉,有洗澡的地方嗎?”
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從嘴裡抽出一尺多長的煙鍋,往右擺了一下:“看見那個白灰牆了嗎?去吧,洗一洗能舒服死你。”
我不在意他的惡口,一直地走過去。小路順著公路一側的下坡滑下去,一直到下陷廢棄的莊稼地裡才打住;莊稼地原是水窪,蒲葦長得旺盛,這會兒硬是用一些煤矸石給填上了。這樣白灰房子就像蓋在一個小島上似的。小小的房子外面有一個很大的鐵爐子燒水,冒出的爐煙和小房子縫隙裡噴出的蒸汽攪到了一塊兒。這兒的確有一個浴室:小房子很窄,但是很長,進去只有一個門,靠門是一個小櫃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坐在櫃檯後面,穿金戴銀,抹了口紅,耳朵上還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