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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進深深迷霧中,腦袋裡灌滿揮之不去的混沌,到這時候依然不清醒。他懵懵懂懂站在隊尾,前面的鬼魂摩肩接踵,好半天不曾挪動一步,隔著遙遠的距離能看到忘臺旁邊立著一個老婦人,從桶中舀一碗湯水,溫言軟語分發給走到前面的魂魄。湛華胸前劇烈震動,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站在轉生的入口,苦苦等待幾百年,嚐盡無數辛酸的痛楚,如今果真又能再世為人,卻失魂落魄心若枯槁,擔憂記掛鍾二的下落。他輕輕撫上面頰,臉上的記號彷彿在面板上跳動,心中不由漸漸寬慰,暗忖鍾二郎必定有了萬全的佈置,自己喝過迷湯投入人間道,少不得糊里糊塗等待一陣子,興許費不了太長時候,鍾二郎就能尋蹤覓跡追上來。他心安理得如此忖度,不多時漸漸轉憂為喜,胸膛裡彷彿揣進個雀子,活蹦亂跳歡天喜地,不提防便要展翅飛出去。湛華喜形於色暗笑出聲,驚動了一個前面排隊的鬼,對方隔著幾個魂魄望向他,也不顧自己佔據的位置,忽然轉身大步走過來。
湛華不由微微驚疑,朝著對方定睛打量,卻見迎面來的是個陌生魂魄,面容姣好、身量單薄,想來死前還是個少年,大眼睛好像初春的湖水忽閃忽閃,宛若含羞瞧著他,似喜似嗔輕聲問:“歷經兩世恩怨波折,咱們終究又聚到一起,我作出過去的面目,殿下見了還能否記起?”湛華心中暗想,聽著對方的口氣,這孩子生前必定與自己有一番淵源,奈何他死去實在太長久,腦子裡糊里糊塗不剩下多少,朝著對方從頭到腳看了又看,終究未認出是哪一個,只得滿懷歉疚搖搖頭。少年見他仍然不認識自己,大失所望垂下頭,遭人遺棄一般沮喪非常。湛華於心不忍正待出言寬慰,對方忽然抬起頭,眼睛裡彷彿有淚光閃動,揚起手朝他甩出一耳光。這一掌猝不及防打得頗重,湛華被摑得偏過臉,大驚失色目瞪口呆,手扶著面孔說不出話。少年面上再沒有露出悲傷,目若平湖含笑道:“殿下虧欠的債就此償清了,我如此便安心投胎去,日後再不會記掛您。”
話音剛落地,前面的隊伍中忽然探出另一個魂魄,觀其形態是位貴婦人,衣著華麗面目端莊,眼開眉展朝著少年揮手致意。對方受著召喚再不顧湛華,頭也不回朝婦人奔去,兩個魂魄聚在一起,拳拳赤情和樂融融,任憑誰也瞧得出,這是一對骨肉相連的母子。那少年一家兄弟姐妹皆已輪迴過幾世,唯有母親終究放心不下他,自死便在忘臺前等候,只想再見兒子一面。
湛華莫名其妙捱了打,耳朵裡邊嗡嗡亂響,若不是恐怕招惹來鬼差,幾乎要學著鍾二郎破口大罵。身前的鬼魂緩緩移動,他揉著面孔緊跟上去,腳底尚未挨著地,全身一凜恍然若失,才發覺自己剛才被那少年一掌摑過去,無意間竟將鍾二留下的印記甩落了。彷彿晴天霹靂當空劈下,湛華長久捂住自己的面頰,脊背滲出一層層寒麻,鍾二郎先前的叮嚀猶在耳邊,原本興致勃勃勢在必得,哪知還未出忘臺,竟然將下輩子相認的憑證丟失。少年攙扶著母親緩緩捱到前面去,如今已經無從再追究,湛華面目慘白僵在原地,全身湧上更加無可抑制的冰冷,好像深冬臘月當頭澆上一盆水,從頭到腳冷得透心,手撫上面孔深吸一口氣,瞧著忘臺施湯的婦人,雙腿綿軟癱倒在地,腦袋裡面空空如也,猛然之間壓過萬馬千軍,自己沒頭沒腦鑽進死衚衕,滿心只剩紛亂的惶恐。
他怔怔望向前面的鬼魂,理智心智飄蕩出身體,費盡力氣一把扯回來,顫顫巍巍默默想,倘若少了鍾二的記號,自己就此投胎去,兩人活到下一世,面目全非脾性更改,混入茫茫人海互不認識,即使鍾二郎憑靠零星記憶找尋自己,卻好比大漠拾珠滄海取粟,如何能夠再相逢?短短一生定然不足夠,待到雙方死後再回地府,重新投胎轉入六道,倘若有幸再世為人,下輩子仍然重蹈覆轍。如此無窮無盡無止無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時間將一切消磨殆盡,自己與鍾二郎終將成為真正的陌路,縱使相隔咫尺擦肩過去,彼此再不認得曾經的守候。
湛華狠狠按壓自己的胸膛,胸腔內已被驚惶恐懼脹滿,無數驚惶的念頭好像野草爬滿心頭,枝繁葉茂根脈伸展,擁擠得心臟要從腔子裡脫出,鮮血淋淋躍於掌中。這或許便是冥冥之中因果業障,他雖記不清自己生前的作為,死後卻實實在在做下不少傷天害理,本以為淪為孤魂本是應得的報應,未想到如今竟要面臨這一般劫數,剛才還與鍾二郎如膠似漆難解難分,待喝過五味孟婆湯投胎轉世,下輩子兩人竟再沒有干係,即使相思相慕連綿不息,卻不過是朝雲晨露夢過無痕。鍾二郎的味道彷彿還沾在唇間,像一團火蔓延到全身,燃灼得五臟六腑火燒火燎,湛華早已經不是人,不知道這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