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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話題轉到別的方面去,我問她:‘嫂嫂,你是不是在回想從前在家的時候?’
“嫂嫂點頭說:‘嗯,……那時候的事情,現在想起來真像是一場夢。我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和現在情形不同。我除了一個哥哥外,還有一個姐姐,她大我三歲。我們天天在一處學畫,學詩。家父那時是廣元縣的知縣。我們就住在衙門裡面。我們姊妹住在一間樓房上,推開窗便是一個大壩子,種了些桑樹。一清早就有喜鵲在樹上叫,把我們早早叫起來。晚上一開窗,月光就照進房裡。夜裡很清靜。家母睡得很早。我們姊妹因為愛月總是睡得晏。我們常常開著窗,一面望月,一面閒談,不然就學作詩。有時候夜深了,忽然遠遠送來尖銳的吹哨聲,原來是跑文書的人來了。三弟,你曉得那時候緊要的信函公文都是專差送的,到一個驛站就要換一次馬,還有別的準備,所以遠遠地就吹起哨子,叫人早些給他準備好。這種聲音夜深聽起來很淒涼,我們睡著了,也會被它驚醒,那麼一晚上就不能夠再閉眼了。後來母親養蠶,我們給她幫忙,常常夜深我們還起來拿了燈,下樓到蠶房去看桑葉是否稀少。那時我的年紀還很輕,但已經和大人差不多了。那種日子過得真有味。不久辛亥革命一起,家父辭了官回到省城來。我們漸漸長大了。後來家父說我們姊妹的畫可以了,便在外面扇莊裡拿了些扇子回來叫我們畫。我們接連畫了許多,得到的酬金,就拿來買些詩集和顏料。後來姐姐出嫁了。我們姊妹感情很好,真正捨不得分手。她出嫁的前一夜,我陪她哭了一夜。她出嫁後不到一年,就因小產死了。據說她的婆婆待她不大好。她本來也有些脾氣,在家裡的時候,家母事事將就她,在家裡嬌養慣了,嫁到別人家,當然受不慣苦,忍不得氣的。……這些事情現在想起來真和做夢一般。’嫂嫂說到這裡,很感傷,眼圈也紅了,她便暫時住了口。
“我害怕嫂嫂會落淚,但是我的苯拙的嘴又找不到話來安慰她。我便問道:‘嫂嫂,太親母和李大哥最近有信來嗎?他們都好罷。’她答道:‘多謝你,我哥哥最近來過一封信,說他們都很好,他們一兩年內還不能回省城來。’我們又談了一陣,我就說要溫習功課,走出了嫂嫂的房間,又回到自己的房裡來。我還想著嫂嫂的話,可是我終於安靜下來,把《寶島》溫習了二十幾頁。我又感到寂寞、煩躁。我丟開書,在房裡大步踱著。我想到外面的一切。這種生活我不能過下去了。我覺得在家裡到處都是壓迫,我應該反抗到底。
“在午飯桌上聽見繼母對大哥談起四嬸、五嬸、陳姨太她們的戰略,他們很正經地談著,我不覺失笑了。飯後天還沒有黑盡,我到大哥房裡和他談到孝的問題。他太軟弱,他的顧慮太多。我很不滿意他,因為他的思想一天一天地回到舊的路上去了。我們正談得起勁,三嬸房裡的丫頭婉兒來叫大哥去陪張太親母(三嬸的母親)打牌,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我不大高興地問:‘大哥,你又要去打牌?’他簡單地答道:‘陪張太親母啊。怎麼好意思不去?’他就跟著婉兒去了。
“我有兩個哥哥:大哥天天打牌,為的是討別人歡喜;二哥現在天天到姑母家去教琴姐讀英文,晚上總不在家。我覺得我應該做一個和他們完全不同的人……
“唉,這生活!這就是我的一天的生活。像這樣活下去,我簡直在浪費我的青春了。……
“我不能這樣屈服,我一定要反抗,反抗祖父的命令,我一定要出去。……”
覺慧的日記本上只寫了這一天的日記,他第二天果然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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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曆新年快來了。這是一年中的第一件大事。除了那些負債過多的人以外,大家都熱烈地歡迎這個佳節的到來。但是這個佳節並不是突然跑來的;它一天一天地慢慢走近,每天都帶來一些新的氣象。整個的城市活動起來了。便是街上往來的行人,也比平日多些。市面上突然出現了許多燈籠、玩具和爆竹,到處可以聽見喇叭的聲音。
高公館雖然坐落在一條很清靜的街上,但是這個在表面上很平靜的紳士家庭也活動起來了。大人們忙著準備過年時候禮節上和生活上需要的各種用品。僕人自然也跟著主子忙,一面還在等待新年的賞錢和娛樂。晚上廚子在廚房裡做點心、做年糕;白天各房的女主人,大的和小的都聚在老太爺的房裡,有時也在右上房的窗下,或者折金銀錠,是預備供奉祖先用的;或者剪紙花(紅的和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