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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爺爺真有這個意思,就讓他做吧,他總有一天會後悔的。我不怕,我有更好的辦法!”覺慧驕傲地說。
覺新幾乎不相信他的耳朵,在這個弟弟的身上他似乎找不到一樣他可以瞭解的東西。
“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懦弱,這樣無用!”覺慧嘲罵似地說。
覺新的臉馬上漲紅了,過後又變成了青色。他氣得身子發抖,接連說了幾個“你”字,還想努力說什麼話。然而門簾動了,袁成走進來,用急促的聲音報告:“錢大姑太太差人來報信:梅小姐去世了。”
“梅小姐?她什麼時候死的?”瑞珏臉色蒼白,從裡屋內跑出來,驚惶地問道。
“說是今早晨七點多鐘死的,”袁成恭敬地答道。裡屋的掛鐘響了,鏜鏜的聲音接連地響了九下。屋子裡是一陣死一般的沉寂,眾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去招呼把我的轎子預備好,”覺新忽然沉著臉吩咐道。
“我也要去,”瑞珏迸出了哭聲說,她坐倒在藤椅上。
“你出去吧,”覺新對袁成說。袁成答應一聲“是”,立刻推開門簾出去了。覺新走到瑞珏面前安慰她道:“珏,你不要去,你有‘喜’,經不起悲痛。你去了,看見那個景象,一定會傷心的。你也應該愛惜你的身體。”
“我很想念她。……那天我從大姨媽家回來,臨上轎她還拉住我的手,要我常常去看她,她再三叮囑要我下次把海兒帶去,她眼淚汪汪的。想不到她再也見不到我們。……我要去看她。……這是最後的一面。……這也不枉我跟她生前好一場,”瑞珏斷續地說了這些話。
“珏,你也該顧惜你的身體。你要知道我現在就只有一個你,你如果也有病痛,不是要我的命嗎?”覺新的聲音非常悽慘。
覺慧立在寫字檯前,他默默地望著白紗窗帷。這個訊息對於他並不是意外的打擊,他已經早料到了。琴轉述的梅的話又湧上了他的心頭:“多活一天,只是多受一天的罪,倒不如早死了好。”雖然這樣的話是從她自己的口裡吐出來的,然而看見一個脆弱的可愛的年輕生命的消亡,也不是一件容易忍受的事。他的腦子裡一下子來了許多痛苦的和憤怒的思想,他按下自己的激情,冷冷地說了一句:“看,這兒又有一個犧牲者了!”他知道覺新會聽見他的話,而且會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回過頭來。他看見覺新的痛苦的眼光落在他的臉上,便自語似地說:“苦惱還沒有完結!還會有更可怕的事情。”這句話也是說給覺新聽的。
覺新走出房門,覺得頭有點昏,身子沒有力。他連忙提起精神走了幾步。他忽然覺得心裡有什麼熱辣辣的東西直往上冒,他極力忍住,但是喉管像被什麼東西搔著似地發癢,他終於忍不住咳出了一口粘膩的又甜又腥的痰。他無意間把眼光往地上一掃,看見這是一口紅紅的痰。他好像落在冰窖裡似的,身子馬上冷了半截。他把手壓在胸口上,正打算走回房去。但是他馬上又改變了主意。他不作聲,默默地用腳把那一口痰拭去,勉強支援著,繼續往外面走。
到了錢家,覺新剛剛下轎就聽見裡面的哭聲。他急急往裡面走去。他走進了梅的房間。
姨母在那裡,年幼的表弟在那裡,琴在那裡,還有一個女傭。大家正圍著屍首在哭,看見覺新進來便止了淚跟他打招呼。
“大少爺,叫我怎樣辦?”錢太太蓬著頭髮,帶著一臉的淚痕,看見覺新,馬上哭著問道。
“馬上料理殮具吧,”覺新悲聲答道,他又問:“棺材買了嗎?”
“喊王永去買了,到現在還沒有買來,”錢太太說著又哭,哭了又說。王永是錢家的僕人。“梅芬死了兩點多鐘,一點兒事都沒有做,家裡只有我一個女流,你表弟年紀又小,王永又要到各處去報信,你叫我怎樣辦?你看屋裡弄得這樣亂!我的心亂極了。”
“大姨媽不要著急,我盡力幫忙就是了,”覺新毅然地答道,他完全忘記了剛才吐血的事情。
“大少爺,像你這樣好心腸,梅芬在九泉也會感激你,”錢太太誠懇地說。
“感激”兩個字像一把針亂刺著覺新的心。他覺得有滿肚子的話,卻說不出來。他願意他能夠放聲大哭。他心裡想:“梅還會感激我嗎?她為了我才到了這個地步,是我害了她的。”他走到她的床前。梅安靜地躺在床上,眼睛微微閉著。頭髮飄散在枕畔,瘦削的臉像紙一樣地白,額上那一條皺紋顯得更深了。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像要說什麼話沒有說出來就斷了氣似的。嘴唇是紅的,還有一點血跡,好像已經揩過了,但是沒有揩乾淨。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