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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族蒙蒼天恩寵,是個“女人國”加“寡婦皇朝”。請允許我稍微透露一點簡史:兩位祖母皆是早年喪父的家庭中的長女,早婚後,又奉天承運成為年輕寡婦,因此,我的父母皆是貼著孤兒符長大的村童。父親這一支系比較傳奇,簡而言之,他是唯一男丁,俗稱“單傳”,自小長於以寡母為核心,眾姐妹環繞的“女族”之中。一方面系三千寵愛於一身(物以稀為貴),另一方面也比其他男性揹負更沉重的香火傳續壓力,他的夥伴——也就是我的母親,當年竟搞起自由戀愛名堂,以她自小護衛寡母及敦厚內向的唯一哥哥在大家族中安身立命及曾經策動集體*以抗議老闆顢頇的彪悍精神,採取智謀向家族威權挑戰,終於如願以償嫁給讓她一見鍾情的美男子。然後,以三比二性別比例收穫子女之後,我的父親帶著遺憾退伍,換言之,英勇的母親也成為年輕寡婦了。
寡婦媳婦有一個寡婦母親加一個寡婦婆婆加五個小小的、小小的孤兒。寡婦比率之高及孤兒產量之豐,堪稱祖德流芳。
命相堪輿及妖魔鬼怪作亂之說都無法改變我是長女的事實,那意謂著寡婦王朝的宰相印信無限任期地交給大千金了。這不是倒八輩子楣嗎?也未必,能與一群女人於此生結下血緣,共患難,同歷劫,前世必曾指天為誓。
女人與女人之間的戰爭一向不亞於兩性對峙,婆媳、姑嫂、妯娌、母女、姐妹,很少人不在這些戰役中受點傷,嚴重的,反目成仇。幸運地,“寡婦王國”輕舟已過萬重山。基於“家族命運共同體”的最高指導原則,只有相互合作與疼惜。婆媳問題只是偶爾的小風小雨,兩個同榻共眠的寡婦,名義上是婆媳,實質感情融合了夫妻、母女與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誼,再吵也不能把死人吵活,有什麼好計較?人與人難在不能心心相印,既然印了心,風平浪靜。對“寡婦王國”而言,沒有不供養、侍奉長上的道理,並以將長上送至養老院為恥。如此重情重義的婆媳倆,接近遊俠列傳。“家人”是什麼?家人是蒼茫世間、芸芸眾生中,當你的人生出現危機,第一批握髮吐鋪趕來,紛紛挺出肩膀讓你倚靠的一群人;是當探望的朋友走了之後,守在你的病榻二十四小時看護,恨不得盜靈芝仙草餵你的人;是當你找到小小的幸福時,為你高興得合掌謝神的人。
“寡婦王國”教了這些。
託死神之助而延續國祚的“女人國”內轄兩名男丁,不過,因其人微言輕,一直處於弱勢,朝綱政令,還是在女人手上。我——請允許我收一收話頭,自幼耳濡目染,跟著女皇們運籌帷喔,決戰千里,十五歲即羽翼豐盈,單騎離鄉闖蕩天下,慨然有尋覓樂土、據地稱王之志。一路杳無人煙,披星戴月,遇水架橋,逢山開路,只學會全套獨立自主,開疆拓土,沒機會學習傳統的、自男性觀點岔枝而出的那一套“女性論”。往下發展,事態愈來愈嚴重,貌似精明能幹,可是不曉得怎麼跟異性打交道,我的性格只適合帶刀帶劍,不適合舉案齊眉。
“寡婦王國”害的。
女皇們雖然都長得纖細婉約,一派柔情似水,可是骨子裡皆是鋼鐵結構。在那個講究三從四德的年代,她們比別的女人少了“兩從”,傳統女性論沒學個一招半式,傳到我這一代,武功早廢了。女皇們調教出來的女娃,個個會飛簷走壁,具備強悍的野外求生本領,從未有把生活與生命的重擔交給男人的念頭。
接著發生的事件,導致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女性”。早年,依照自然律,開始攻打情關,也想吟誦《關睢》首章,仿“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眷世界。孰料,我的“女?女性觀”(請允許我如此簡化)與對方自小承襲的“男?女性觀”交鋒,戰況慘烈,大敗而歸。當下怒甚,遣散兵卒,放馬草原,歸返田園安家立業——安一人之家,立一門之業。孃親們驚恐了,以為我畏於祖傳“寡婦與失偶”的律則而抗拒婚姻(實不相瞞,有一段時間,圍爐吃年夜飯,一家八口從兩歲到八十歲皆是單身),遂苦口婆心保證“寡婦”不屬於遺傳範圍。我卻無法說清楚,問題出在我沒讀過那一套普及本女性教材,而這些都是母后們恩賜的。
高山雪原上,飛鷹與奔馬合奏的牧歌雪國,很難乾坤挪移變成曲徑通幽的江南庭園。也許,我比較適合半路被擄去當壓寨夫人的那種婚姻吧!
是哪一種女性,就用那一種女性的法門活著。活得有說有笑,最重要。
天堂國度可以靠兩人共治也允許一人登基,不必遭受兵燹,也沒有叛亂政變;平日不愁三餐一榻,神龕內燃燭供奉一樁自己的事業,也不虞迷路失途。這樣的人生,還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