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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時是端熙十九年仲夏。
天很低,潮溼悶熱的天氣已經維持了數日。若是這一場雨還不落下來,只怕就要把人逼瘋。
傅青坐在茶坊窗邊的位子上徑自揮著衣袖扇風以驅熱氣。奈何天氣如此,連扇出的風都是熱的。幸而粗薄棉布吸汗且不沾身,否則他怕是真的要活活難受死。
雖不覺口渴,卻還是拿起桌上的烏陶茶杯,舉到眼前才發現已經空了,他不禁開始抱怨連連。
“明明在西葉城的北邊,這裡怎麼比西葉城還熱?”
“西葉城臨著宛江,酷熱之時還可以引江水沖刷城牆,自然要比這等小城感覺舒爽。”
持著雕花銅壺的茶童從旁桌轉過來給他添茶,接著又笑道:“待這場大雨下來,天候也就該清涼幾日了。再悶下去,怕是老天爺都要憋出病來。”
自鑄成蓮蓬狀的壺口傾瀉而出注入烏陶杯裡的,是集市上最便宜的粗品槐花茶。只是水裡加了薄荷葉又兌了碎冰,入口只覺冰涼暢快。
抿下一口還帶著碎冰的涼茶,絲絲涼氣讓通身上下都清爽起來,傅青眯起眼,以衣袖擦擦額頭和頸下的汗水,又問道:“近日這附近可有什麼短工活計可做?”
見茶童看著他遲疑,料想是誤會他一介書生只能幫人抄書寫字,傅青又補道:“力氣活兒我也是做得的。”
雖比不上鄰桌几個壯漢,他好歹也是從小料理自己與母親兩人的生活。母親體弱不能勞累,一干粗活累活自然就由他一肩扛起,絕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計程車家子。
茶童笑笑,說道:“力氣活兒又能得幾個錢?到東邊採石場扛十筐礬石不過一個銅錢,扛上五十筐才能在這茶坊裡坐一坐,喝些不要錢的涼茶。您該是會讀書寫字的,合該去北街的詩樓裡坐著。前些日子錦家的姑娘二十八張金葉子買了一首七絕,不就是一字千金?”
傅青苦笑搖頭,“拿詩文色相換錢的事情還是算了。”
他若是有心賺這份錢,又何必大熱天裡出來奔波,耐不住大太陽也只能來這裡花五個銅錢喝這不上品的涼茶?
他與士族女子,還是關係越遠越好。
茶童訕訕笑著,退開去給旁桌添茶。一時間傅青只覺得,活計怕是還要自己四下去尋,只是眼下太陽還高,舍下屋簷涼茶走出街去怕是要熱昏在路邊,還是等日頭低些再動身才好。
如此想著,他一口一口細抿涼茶,無所事事之間忽覺有人拍他肩膀。
回頭看去。立在他身後的是位樣貌憨厚、三十歲上下的男子。這人看似無奇,一身素色衣裳卻是西葉城獨產的麻絲料子縫成,想來身份絕非貧賤低微。
傅青忙放了茶杯站起身來。
男子悶聲一笑,按著他坐下,道:“小哥有志氣,好男兒絕不屑那詩文色相換來的錢財。”
傅青笑笑,又聽那男子問道:“小哥最近可都在宛平府境內?”
聞此言,傅青一愣。
他問的,竟然不是宛平城而是宛平府麼?
雖都稱宛平,一城與一府的差別卻是甚大。本朝幅員遼闊也僅分為七府,宛平府又是第二大府,即便是十座宛平城拼在一起只怕也還抵不上半個宛平府。
如此一問,傅青想不愣也難。
更何況,兩人素不相識,何以有此一問?他的去留,又與這男子何干?
這般想著,他沒敢開口答話,那男子卻一徑等著他回答。
片刻間氣氛有些尷尬。
須臾靜默後,那蓮蓬形狀的壺口突然插到兩人中間來。在廳裡繞了一圈添茶這會兒又轉回來的茶童約摸是看出這裡有些僵了,先看了看那男子,才笑著朝傅青道:“哎呀,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剛剛說的一字千金的那位錦家姑娘的人頭管事,城裡都叫他張老實。你想尋份短工活計,找他正合適。”
傅青還沒緩過神來,又見那茶童以拳頭捶上男子的肩,笑罵道:“你個不長記性的張老實,肯定又沒跟小哥自報家門就先問去向,哪個好人家的孩子肯痛痛快快告訴你才是見了鬼。”
“張老實”被他這一罵,才以手抓抓頭上未束整齊的發,一邊憨笑著一邊報上自己的姓名“張實”。
廝認過後,傅青與他坐下來,方說起自己現下孤身一人,預備遊歷七府,可是囊中空空如也的狀況。
張實倒也爽快,聽聞此言,便由懷中抽出兩串銅錢來撂在傅青眼前。
“這事包在我身上。近兩日我家姑娘要迎位貴客,到時候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