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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決定給紹平報名時(那時她正站在鄉政府的院子裡)就體會到了,但當時她不能確切地知道到底為什麼。現在,靜了下來,她開始仔細、認真地想。
擔架隊,過黃河,上前線……哦,這是去打仗呀!打仗,不是要死人麼?……她緊張起來。對的,是這,是要死人。而她隱隱地感到不安的,也正是擔心紹平出什麼意外!這時候,她才理出了自己的心理順序:之所以在給兒子報名之後感到興奮,正是由於她將要兒子去做一件出生入死的事情。無情的邏輯是,也正是這種出生入死的事情,才能夠向馬家崾峴人顯示出兒子的價值,同時也是她的價值——她在這件事上的全部所求,就是這!
她覺得自己很殘忍。是不是她沒有像一個真正的母親那樣愛自己的孩子?要不然,為什麼整個兒下午和晚上,她只是高興,而絕沒想到兒子將會遇到的危險呢?這一點連馬漢祥都想到了,他說紹平是獨生子,不讓紹平去……可是她作為孩子的母親卻沒有想到這些。
她為此感到羞愧。
紹平睡著了沒?他今天為什麼那麼恍惚呢?還是他不想去,怨我了?不像呀!其實,他真的怨我,我也不怪他……真的,我應當跟他商量商量的,他十九歲了啊……他睡著了沒?她伸出一隻手去摸兒子。
紹平不想搭理媽媽——他正忙著在理論上羅織他和文香的未來。他一動不動,故意使自己的呼吸顯得沉重一些。媽媽的手觸到了他的面頰,接著又移到他的肩頭上,給他掖了掖被角。紹平靜靜地躺著,她輕輕嘆息一聲,把手拿回去了。
她又在想,擔架隊不就是往回抬傷員嗎?他們並不真正拿槍去參加戰鬥啊!這想法一出現在她的腦海裡,便在那黯淡的空間迸發出耀眼的光亮來:啊!對的,他們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抬傷員,他們不直接面對敵人,而且,他們是去接應部隊,咱們的全部人馬,很快就要撤回來呀!紹平只要拼上命幹就行,馬家崾峴的人就會拿他另眼相看。她對自己強調說,這裡的人們都不壞,他們對他只是有那麼一點兒戒備,這也同這孩子孤僻的性格有關……他立了功,回來,即使仍然像以往那樣活人,人家也會親近他,她知道馬家崾峴人的心。
兒子大了,那麼多的女子們喜愛他,該選哪一個?年輕人才不管你誰是誰哩,她們喜歡,就愛,她們沒有那麼多的顧慮。聽說桂芳這樣呵斥文香:“你甭想打那石紹平的主意,那個小白臉子心裡殘火著哩,看他不整治死你才怪……”哦,等我紹平回來,讓你們看看吧!我家紹平是什麼樣的角色!朦朧中,紹平披紅掛綠,被人簇擁著,回到村裡來了……漢祥、馬栓、桂芳、劉三都迎接他來了,他胸前的大光榮花多麼耀眼喲!
她睡著了。
……直到雞叫頭遍,紹平還沒睡著。
從中午開始,他腦子就沒停閒,一直轉著,以至於現在昏昏沉沉的。他想抽一袋煙,又怕吵了媽媽的覺,他躡手躡腳下炕,趿拉上母親親手做的踢山鞋,把門閘抽開,來到院子裡。
沒有月亮,星星顯得特別明亮,一眨一眨地望著他,整個大地都被星光輝映著,所有物體都被賦予了一種神秘的色彩。他看看四周,好像是為了證實它們是不是真的存在一樣,向周圍揮了揮手。他感覺到了它們。
12。把憂慮埋起來(2)
從這裡看不見文香家的窯洞,要是白天,會看得很清楚,甚至能夠聽到文香好聽的語聲。豬圈裡的豬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詢問似的哼哼了幾聲,他那隻心愛的狗兒也醒來了,悄悄跟定他,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
他太窩囊了——現在他意識到了這一點,既然早就喜愛上了文香,為什麼不早一點戳破呢?愛情是一層薄紙呀,要戳破它,不用熱辣辣的語言,只用一個眼神就夠了,像文香今天上午做的那樣。
他不能不想到馬家崾峴人對於他的種種不公正議論。正是這一點,使他失去了作為一個男子漢的信心和決心。他感到委屈極了。
他當然後悔和雙柱的那場衝突,然而,那是五年前,他才十四歲的時候發生的事情呀,人們為什麼總是忘不掉那件事情呢?哪個孩子不打架?村上的孩子當中,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跟雙柱打過架嗎?人們為什麼單單記住這件事呢?是的,我是井雲飛的兒子,可是,難道我不是我媽媽的兒子嗎?——這些話,他向誰去講呢?他不過常常憤憤地在心裡講講罷了。
他渴望一個人來聽他的這些話,渴望一個能夠理解他的人。這個人,終於在今天上午出現了。
他多麼想接連向她訴說上幾天幾夜啊!他要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