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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已經使她根本不相信有什麼老天爺了。可現在,她寧願相信有一個能夠保護她的兒子的老天爺,這樣,她至少可以憑藉它寄託自己內心的企望,至少可以向它傳達一下自己的意志——這意志,她是無法在別人面前說出口的。

她扶著門框站起來,竭力使自己堅強地站立在這天地之間。

她蹣跚著向兒子走去的方向跟了過去。

鄉政府門前有一個可以容納二三百人的空場,這裡原來是地主馬佔鰲的麥場。農民協會成立以後,這裡就成了貧苦農民聚會商量事情的場所,很多在馬家崾峴歷史上的重大事件都是在這裡決定下來的,這裡也曾經發生過和地主土匪武裝的搏鬥,馬家崾峴的一個壯年漢子被兇殘的土匪砍掉了半個腦袋。現在,這裡又成了鄉政府所在地,經常會有其他村子的人來這裡向鄉政府請示彙報事情。

去年春天,喜子帶領村上的後生們在空場周圍栽種了一圈兒柳樹,春風輕輕吹拂,柳樹伸展開柔嫩的枝條,婆娑起舞,枝條上的翠綠的嫩芽像是一串串星星一樣耀眼。

來自馬家崾峴鄉六個村落的十二名擔架隊員齊整整地站成兩排,立在空場中間。隊伍前面,站著那個叫葛滿康的紅軍排長。他三十多歲,四川人,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他個子不高,渾身上下都浸透著一種緊繃繃的力度,好像如果有必要就可以“嘣”的一聲發射出去。他之所以沒有隨軍東征,是因為少了半截胳膊——長征到達洛北打洛州的時候,他把它撂在一個黃土峁上了。

除了馬家崾峴村的喜子、雙柱、紹平、友娃和狗剩五個後生之外,另外七名擔架隊員是葛滿康從其他村子帶過來的,這些後生對鄉長馬漢祥也已經熟悉,並不覺得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一點從他們明朗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葛滿康逐個兒看他們,兩道劍眉微微地蹙著,那隻空袖管在微風中不時飄動一下。十二個後生都儘量把胸脯挺高,接受著他的檢閱。葛滿康臉上的表情鬆動了——看樣子他對他們很滿意。

“我們現在就走,趕今晚拉過黃河……”濃重的四川口音,像是在唱歌。雙柱試圖咧開嘴笑,葛滿康的目光馬上像釘子一樣“譁”的一聲灑過來。雙柱趕忙閉緊了嘴巴。空場上變得鴉雀無聲。

馬家崾峴的鄉親們幾乎全來了,和擔架隊員的家人站在一起,用熱烈的目光看著彷彿一下子長大成人了的娃娃們。大家都失卻了慣常的那種嬉鬧神態,誰也不作聲,連小娃娃也安靜下來了。一隻花狗驕傲地站在土峁上,高亢地向黃河對岸吠了幾聲,覺得沒有達到它期望的效果,又知趣地回到人群中去了。

葛滿康理解周圍這些父老兄弟們的心情,他把隊伍解散,讓後生們和自己的親人談幾分鐘話。

玉蘭抓住紹平,把他拖到柳樹下面去。

文香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她剛從山上下來,先去了紹平家,沒有見到人,又急急忙忙趕到這裡來了。她沒想到他們走得這麼突然。早晨上山以前問一下就好了,她還傻瓜似的在山上期望見到紹平哩。她恨死自己了。她站在人群外邊,急切地尋找著。

紹平看見文香來了,看見她跑過來了,看見她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他們的目光一相交,他就默默地把頭低下了,卻用耳朵捕捉著她的腳步聲。他希望她走過來。正像他所希望的那樣,文香向他走過來了。

玉蘭也注意到了文香。她看看兒子低垂著的頭!莫名其妙,很快,她心裡便翻騰起歡樂來……許多往事一齊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包括昨天下午在街巷裡碰上那群女子的時候,文香說的話。

玉蘭衝文香深情地一笑,用目光鼓勵著她——她看出文香的腳步有些遲疑。

葛滿康吹起了哨音,隊員們很快又站成兩條線了。

馬漢祥站在擔架隊前面簡短地講了幾句話:“我就不再說啥了,”他聲音不高,卻像咬釘嚼鐵一般,“你們都知道要去幹啥。這雖然不是直接打仗,直接殺死敵人,可這是打仗的需要。聽葛排長的話……咱馬家崾峴鄉的所有鄉親,等著你們回來,等著給你們戴紅花……完了。”

馬漢祥講話是遠近馳名的,他往往說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能達到最大效果。這是一個指揮家的材料,至少葛滿康排長是這麼認為的。所有人心中都產生出一種莊嚴的情感——他們的個人生活還從來沒有如此直接地和重大歷史事件聯絡在一起。

葛滿康釋出了出發的命令。後生們開始走動,馬家崾峴人尾隨著。忽然,人們像記起了什麼似的,紛紛湧到自己子弟的身邊。其實,該叮嚀的已經叮嚀過了,該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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