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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過來,咱當長工的,造反哩嘛!我就是那時候拿起槍的。我去過他家,別的全不說,單說那個少爺羔子的住處……嘖,日他媽的,這些地主都不是東西!不打倒他們,哪有咱窮人的活路?這次東征,我打了個美,真解恨……我是沒碰上日本鬼子,要是碰上,嗨,看我呼三的大刀開葷吧……”

雙柱的大刀就放在他身邊,閃著熠熠的寒光。

沉默。雙柱和紹平都謹慎地避開了呼三的話題。

擔架隊正在向一座大山的腹地蠕動過去,太陽斜斜地照射著,大山的上半截輝映在赭色的陽光之中,它的底部則暈染了青灰色,在一些低窪的地方,漫起了霧氣,渙渙地向高處攀緣,一陣風兒刮過來,又退縮回去。一隻老鸛站在突起的岩石上,一動不動,就像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雕刻出來的塑像。天上的雲飛速地向東南方向飄行,落在後面的被衝撞成了碎片,消失到更大的雲塊之中。

紹平身上的汗水已經把衣服浸透了。

劇烈的傷痛使鋼鐵一般的呼三也不得不緘默下來。為了避開紹平的視線,他把臉扭到一邊去了。他咬緊牙關,忍受著從傷口處向全身彌散的遲鈍疼痛,這疼痛使他渾身都處於一種僵直的狀態。

這一切,紹平全看到了。

過河以來,第一次看到鮮血,紹平曾經感到過恐懼。他也為傷員的痛苦而痛苦,可是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受得如此直接,又如此劇烈。這當然是一種精神的感知,可是,它卻無可控制地向生理漫延了:他也感覺到自己的腿散發出拉鋸一般的疼痛……是不是疼痛也可以轉移呢?這樣倒好,他至少可以替呼三分擔一下,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們手裡沒有藥品,只有搶時間趕到賀家崖救護所去。整個兒擔架隊的情形都是一樣的,所以,他們才一直在奔跑。

呼三能夠忍受疼痛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健康的人,和紹平和雙柱說這說那,說的更多的仍然是他的家鄉靖州,描繪那裡的山川風景,縣城裡的大街小巷,春節、元宵的時候持續不斷的煙花、社火和秧歌 ;他回憶小時候在一起玩耍的夥伴,說有一次他們把一隻貓的四隻腳都綁縛上了核桃皮,走起路來就像是小馬一樣……

他沒有詛咒井雲飛,在他的生活中似乎並沒有這個被他深深仇恨著的人,他的童年完全不像貧困人家孩子的童年,他和所有衣食無愁的人的童年一樣,充滿了好奇、幻想和惡作劇,這就使得紹平感覺眼下躺在擔架上的人是離他的心最近的人,他感覺呼三就是小時候的玩伴,因為在大人的世界中突然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才分開,才各奔東西。

他們回味過去的時候,或許已經不再使用相同的語言,不再使用相同的方式描述同一件事情,但是,一個孩子本能地儲存下來的東西,卻真實地再現了彼此都能夠理會的場景,紹平甚至能夠從呼三的敘述中,聞到煙花和羊肉泡饃的香味,看到靖州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是多麼熟悉的情景啊!

自從五年前來到馬家崾峴,有誰曾經喚起過他的這種珍貴的記憶?他十四歲以前的過去甚至成為了他的羞恥,就連母親也總是迴避它,他的生命彷彿是從十四歲開始的,而從十四歲開始的生命是那樣沉重,沉重地壓迫著一個稚嫩的心靈,那顆心靈已經喪失感受善良和美好的能力,他一心想做的就是希望人家看到它不是別的樣子,它就是人們希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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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可觸控的地方(4)

但是現在,他知道它不是那個樣子,它永遠不會是那個樣子——世界烙在這顆心上的印記是不會被歲月和事變磨滅的,永遠都不會被磨滅。

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候,紹平才健全地感覺到自己,才知道自己是那樣熱愛呼三,就像熱愛小時候的一個玩伴。

越是這樣,呼三的健康狀況好壞越是牽動紹平的心,牽動他整個的生命。

這個十九歲的年輕人,第一次完全徹底地把自己的精神生活和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人聯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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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一個人的死和一個人的生(1)

擔架隊又跑起來了,葛滿康站在一塊突兀在路邊的岩石上,招呼著大家,不時跑到一副擔架前整理一下傷員。紹平不顧一切地狂奔起來。

轉過一個回灣,路開始向峽谷的谷地沉降。太陽西斜了,深深的峽谷上空,飄蕩著一層藍藍的霧靄,峽谷中的小溪反射著落日的璀璨光亮,像黃金溶液一樣穿流過草地和叢林。

雙柱感覺到了紹平藉助擔架從後面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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