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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定了——或者死在車廂與車廂的連線處,或者死在有座位旅客的座位底下,或者死在堆滿了糞便的廁所裡,當然,也有可能死在北京站站臺上。

這就是將近四十年以前從北京到崤陽或者說從崤陽到北京的旅程。

但是現在,美國出產的波音737客機用不到四十分鐘就能夠把我從北京拉運到洛泉。坐在飛機舒適的座椅上,品呷著漂亮的航空小姐殷勤地遞過來的咖啡,回想四十年前那種駭人聽聞的旅程,恍如隔世。

在飛機上,我第一次從空中看到了黃河。

自從我一九九三年從K省省會龍翔調動工作到北京,儘管經常到外地出差,但是相對於我在K省生活的二十五年,不管實際上還是在精神生活中,離黃河的距離都是越來越遠了,就像我插隊的那個叫櫻桃園的小山村離我的精神生活越來越遠了一樣。關於黃河的記憶都是既往的,我沒有獲得新的印象。那些記憶,正如我在本書開頭描述的那樣,總是凸顯著某種程度的暴戾特性。在我的印象裡,那是一條無情的河,一條喜怒無常的河。在我心中翻滾的是它那不動聲色吞噬生命的浪花,在浪尖上閃爍的是詩意的惡,是不和諧的完全不能夠被稱之為音樂的喧囂。所以,我從來不認為黃河是能夠用精神享用的音樂或者詩歌,我無法在它們之間進行聯結。

55。歲月是一條河(3)

它是一條河。它就是一條河,一條暴戾的河。

但是這次,透過飛機的窗戶,透過緩慢地從飛機下面向後掠過去的白雲,我驚訝地發現黃河竟然如此平靜,她像一條飄帶,在廣袤的原野上靜靜地飄拂,你甚至感覺不到她的蠕動;周圍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到處都是裸露的丘陵,唯有她,孤寂地徜徉在逶逶迤迤的黃土丘陵中間……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和她交談,千百年來,她就一直這樣孤獨地流淌,默默的,沒有一天止息,也沒有任何改變,她從來不做改變。

這種神奇的意味突然帶給我一種啟示——在某些時段內歷史也許是盲目的,歷史也許會像在群山中蜿蜒的河流一樣充滿了波折,但是,它的總體趨向又是不能夠被改變的。有一些人試圖改變它,但是它最終仍然沒有被改變,時間最後宣告的往往是歷史的勝利,而不是那些不自量力的人的勝利。和強大的歷史相比,那些試圖扭曲歷史和改變歷史發展方向的人都灰飛煙滅,最終被時間研磨成為渣滓……這多少給人一種慰藉,讓人相信在這個什麼都可以被改變的世界裡,總還是有一些東西沒有被改變,歷史、人性以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沒有被改變,它們仍然在,仍然用自己的整個生命支撐著人類脆弱的靈魂,它們安慰人說:“你看,有一些東西是不能被改變的,那些什麼都想改變的人並不能讓一條長達幾千公里的河流變得筆直。河流就是河流。”

是啊!河流就是河流,你不可能把河流改變成為另外的什麼東西。她是不會被改變的。於是我就想,在這條被我們稱之為母親河的河流之中,在她的濤聲裡,蘊涵著多少故事?如果她能夠發言,她會怎樣向人們敘說那些故事?

在飛機輕柔的轟鳴聲中,我的心靈世界像霧一樣漫過傷感,一種想親近黃河——就像親近白髮蒼蒼的母親那樣——的願望,油然而生。

過去我和她交談得太少。一個還不懂得母親的心的人,總是認為母親的講述過於絮叨,你不能理解她用靈魂向你訴說的那些故事。等到你經歷了人生,知道了母親的絮叨包含著深刻的哲理,那是對你最無微不至的呵護,你才會想到應當聆聽她,應當和她多進行交談。

這當然和年齡有關,和歲月有關。歲月使人寬容,歲月也使人溫柔。歲月使人看人看事的角度發生變化。歲月也許會消磨人的激情,但是它會使人更富於理性。

然而,在被歲月捶打了的我們重新回到母親身邊的時候,母親還會不會和我們進行許多年以前的那種交談?母親的身體還能夠支撐她講述那些久遠的故事嗎?母親會不會因為我們深刻地傷了她的心而拒絕我們的請求?她會不會什麼都不說,只是在心底裡傷心地責怨我們的任性?

我突然想到“博士”吳克勤二十多年前給我講述的故事,那個關於母親的故事。我靠在座椅上沉思,原封不動地把故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我從靈魂深處感覺到了一種呼應,但是我說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麼。我總覺得我從這個故事中瞭解的要遠遠少於它所蘊涵著的東西。這或許也正是我這麼多年以來儘管寫了很多小說,卻從來沒有敢碰這個故事的原因。

在這個世界上,善良和友誼如果不經意為之,常常會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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