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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把對何昌榮的怨恨,要統統發洩在他兒子身上。那時,何昌榮輕易不去聽課了。先生上課不再認真,常關嚴教室的門,板起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讓福貴坐直身子,不許亂說亂動,甚至是一個時辰都不下課,像熬鷹一樣熬著他的學生,有時故意地找福貴的茬兒,動不動就要教訓一番,說他是個笨蛋,天生沒有出息,朽木不可雕也。
福貴幼小的自尊心受了傷害,反正先生說不是讀書的料,就給他個破罐子破摔。該上課的時候,進教室就發憷,坐在先生面前,什麼也聽不進去,對學習完全喪失興趣。不上課的時間,他就逗那條大黃狗玩兒。有時讓狗滾一個滾又一個滾,滾完後摟著狗親嘴,有時讓狗鑽桌子,像牲口一樣拉小車,有時偷偷帶著狗出去,引來一條母狗,對牙狗和母狗拉疙瘩時看得最感興趣……一眼書都不想看。何昌榮看他沒一點學生樣子,就勸說他道:“你該好好讀書,用功上進。”他反問父親:“讀書能有什麼用?”父親告訴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不好好唸書,將來就當不了官。”“當官又有什麼用?”“當官一輩子能吃香的,能喝辣的,能穿綾羅綢緞……”“我現在不當官,不是什麼好吃的好穿的都有嗎?”“是你爹我給你掙的。”“管他誰掙的呢?有吃就吃,有喝就喝。”“你……你……”氣得何昌榮對兒子簡直沒了辦法。
福貴不求進取,令何昌榮很失望。左思右想,然後對胡先生吩咐說:“對福貴要嚴加管教,必要時給他點顏色看看。”胡先生連連點頭。福貴到了厭學程度,似乎都沒解心頭之恨,聽了何昌榮的吩咐,心裡有了底。
“留的作業呢?”胡先生用戒尺指著福貴的鼻子問。福貴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沒做。”“沒做給我跪下。”福貴朝窗外望一眼,見沒父親的身影,不情願地跪了下去。跪一會兒,就想站起來活動活動,可剛一動彈,就被胡先生倒揪了頭髮摁下去。胡先生懲罰學生輕易不使戒尺,戒尺打在手上或頭上要留痕跡,常讓家長產生不滿,倒揪頭髮既疼又不顯山不露水,這是他多年體罰學生的一種絕招兒。福貴疼痛難忍,從來也沒受過這種委屈,蹦起高來就開口罵胡先生:“我操你媽——,你媽那個大八子”。學生敢罵先生,罵得又挺難聽,這還了的。胡先生把福貴狠狠揍了一頓。
福貴大病一場,一連兩天湯水未進,嘴裡喊著“我不上學,我不上學”的胡話。何昌榮看兒子不吃不喝,又害怕又心疼,有心怪罪先生,可又覺得先生是為了孩子好,就什麼也沒有說。派魏有財請來鎮上的醫生,抓了幾副中藥,藥有些效力,病情漸有好轉,能吃進一些東西,又過了七八天才完全恢復。但福貴死活不再念書,父親勸也不聽,母親勸也無濟於事。何昌榮又上了愁,孩子要是不念書不等於睜眼瞎嗎?於是,帶他去縣城開了兩天心,回來時看福貴高興,與他商量道:“你如果上學,要什麼爹都答應;要是不上,爹什麼也不給你買。”福貴想了想,出人意料地說:“我……我每天揪先生的一根兒鬍子。”“這……”何昌榮皺了眉頭,說,“我跟先生商量了再說。”
萬各莊 十八(4)
何昌榮置辦了一桌酒席,單獨與先生喝酒。面對著好酒好菜,胡先生有些坐臥不安,不知主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找茬兒揍了福貴,使他大病一場,使何家破費了錢財,總算解了心頭之恨。看福貴死活不上學,很擔心被辭退。嘴上儘管說,此處不養爺,必有養爺處,實在無處去,爺在家裡住。家裡沒人給錢不能住,要找眼下這樣輕鬆的地方也不易,老了圖個輕閒自在就好,多個學生就得多費一份心,真怕是告別的一次宴席。
何昌榮喝下幾盅酒,就向胡先生攤了牌。胡先生摸著自己兩撇稀疏的鬍子,猶豫一番。覺得這事有辱人格,為了貪圖個安逸,最後還是答應了何昌榮的條件。反正自己鬍子又不多,留著也沒有多大用。
每天吃完早飯後,胡先生像例行公事一樣,坐在椅子上,等福貴揪他一根鬍子。福貴也絲毫不客氣,像給貓捋鬍子一樣,一邊捋一下,然後捏住一根使勁一揪,先生一咧嘴,一根花白鬍子就下來,兩個人才開始去上課。
幾個月後,先生嘴上的兩撇鬍子就光了。
胡先生混得自在逍遙,一晃就是幾個年頭。
七月十五定旱澇。附近村莊上的莊稼大都澇了,集市上的牲口木料布匹雜貨及土地等天天往下跌價,唯獨糧食天天往上拱價,拱到了幾年來所沒有過的最高。何昌榮比豐收年景都高興,看路上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