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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更緊地握著我的手。卡車開動了,她的頭伸到車窗外,招動右手,掛下兩行淚水,哽咽地喊:“同學們,謝謝你們……”
我不知道,那蒼白的閃著兩條淚光的臉蛋,那載滿行李蹣跚搖晃的卡車是怎樣從我淚水模糊的視野裡消失的。
後來的事實,一次又一次證實許瑩的兩句話對我和雨山是多麼有用。紅專大辯論,批判白專道路,向黨交心,政治運動一場接一場,環環緊扣,密不透風,全然沒有喘息的時間。每一場運動對雨山來說,都是新的難堪、新的折磨。然而,我們已經不再天真,也漸漸學會了保護自己。
原以為反右整風結束了,就會有時間和雨山在一起,事實卻恰恰相反。難得有個星期天了,我們儘可能去同學們很少去的偏僻風景區,不是為了談情說愛—— 一點談情說愛的情緒都沒有——只商量如何在運動中安然無恙。
走路的時候,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前方,只是聽我說話。忽然,他剎車似的站住了,彷彿腳下出現一個深坑,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的地面;兩三秒鐘之後,彷彿終於看清了,向前跨了一大步,追上我。這樣的情形接連發生了好幾次。
“你怎麼啦?”有一次,我迷惑不解地瞅著他,脫口而出。
他咧嘴一笑,笑得那麼空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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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持續不斷的一場接一場的政治運動,把他的精神逼到崩潰的邊緣了。只要走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一輩子就完了。生活太可怕了。奇怪的動作出現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漸漸成為他的習慣,他自己卻全無覺察。我既然無法使政治運動停下來,也就無法使他的神經鬆弛下來,我就只能用滿心、滿身的溫柔去撫慰他受傷的心。
然而,溫柔已經成了必須向黨交代的過錯了。向黨交心運動的高潮中,全校師生在大禮堂聽取交心運動典型發言。一位中文系的副教授——解放前文學院著名的才女和校花,現在依然風姿綽約的中年婦女——向黨交代了和丈夫在床蓆間說的悄悄話,一時轟動了全校。溫柔成為一種見不得人的罪孽,成為令人提心吊膽的恥辱。
好在我們記著許瑩的警告:不要天真。我們小心翼翼地守護著我們的溫柔。溫柔只是我們的秘密,我們避免了恥辱。然而,為了守護溫柔,我們沒有心思溫柔了。
向黨交心直交到開始放暑假的七月上旬。
一天晚上,校黨委突然宣佈明天全校師生下鄉“雙搶”。
第二天,全校師生就像一窩蜂似的捅出了校門。
半個月後,個個脫了幾層皮,像一群潰散的敗兵七歪八倒回到學校裡。
寢室門口站著個黑人,看見我,烏黑的臉上白得發藍的眼珠一閃,現出了笑意。
“哎喲,雨山,是你呀!怎麼曬成這樣?”我心疼地喊。
“還是這樣痛快!”他咧著嘴,滿不在乎地笑著,“真擔心你給累垮了。聽說你們也回來了,連忙過來看看。好像還好。”
“還好呢!你看,”我向他伸出正在脫皮的小臂,“都第三次脫皮了!”
反右鬥爭前,雨山不時到寢室來找我,同寢室的女伴都喜歡他。從反右鬥爭開始到現在,一年多了,雨山沒有來過,現在一見他,姑娘們開心得像一群山雀。旁邊寢室的姑娘們看見我們寢室裡熱鬧,也紛紛趕過來。劉蓓突然給雨山端來一杯涼開水。
“卓雨山,請喝涼開水。請坐嘛,幹嗎站著?”
雨山沒有注意劉蓓,只是咧著嘴笑,應付著姑娘們的玩笑。劉蓓把涼開水放在雨山前面的桌子上,忽然急速地瞥了我一眼,臉驀地泛紅了,似乎想向外走,卻又站著不動。
“卓雨山,你站在門口,我心裡直納悶,”夏瑾咯咯地笑著,“外語系什麼時候招了黑人留學生啦?萌萌一聲喜出望外的驚呼,我才認出是你呢!”
“卓雨山,”丹霞打趣道,“你把我們系最漂亮、最聰明、最能幹的姑娘釣走了,就是我們寢室未來的女婿,你怎麼能一年多躲著不上門呀!”
“你看看萌萌,”夏瑾把我推到雨山跟前,“真叫人嫉妒啊!所有的人都曬成黑炭了,只有你的萌萌,天生美人坯子,怎麼曬也曬不黑。脫了幾層皮,還是個大美人!卓雨山,你真是豔福不淺呀!”
“只怕對萌萌就不是福氣嘍!”雨山笑道,“領導見了,就會說:怎麼啦,柳萌同志,你怎麼只讓同學們在毒太陽下幹活,自己躲在樹蔭下乘涼!”
姑娘們鬨笑起來。
“卓雨山,你還真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