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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不再像過去那麼親近,雖然彼此也搭話,但是摻進了明顯的冷漠。
我猜不透這是由於什麼原因造成的裂縫,估計我上學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吵了嘴,也許沒把矛盾公開化,但確實有了嚴重得叫小孩子難以弄懂的矛盾。
農村生活:從孤兒到戶主(3)
沒過多久,母親就病了,不能再摸著黑,跟我們圍著火盆坐在炕上,給我和姐姐講古蹟說故事了。緊接著,母親就不再讓我去上學。沒有特別要緊的事兒,她幾乎一時片刻都不讓我們離開她身邊一步,好像跟我們在一塊兒呆不夠似的。
有一天夜間,我都睡著了,母親忽然伏在我耳邊輕聲叫我:金廣,起來,幫我做一件頂重要的事兒。我睏倦得昏昏沉沉的,不想起,就問啥事呀?明兒個再做不行嗎?媽說,白天做不方便,不緊著做不行啦,聽話,快起來。母親首先支撐起病弱的身子,又叫起我姐姐,讓點上小油燈,還讓把小炕桌搬到炕上。我只好穿了衣服,等吩咐。
媽說,把紙和筆都找來,照我說的一一記下來。母親沒容我把疑問擺出來,就交代說,我讓你記下的這些東西,都是我這幾年一宗一件地從布店,從私人手上買下的,又一趟趟鼓搗到王吉素來的,想留著給你娶媳婦和陪送你姐用的。兵荒馬亂,不敢擱在明面上,全都在東院你妗子孃家的牆壁裡壘著。你把這單子收藏好,將來照著上邊記的,一筆一筆地跟你老舅要。除了他替咱們儲存的這些東西,還有住的房子、種的地、經營的果園子,都是我花錢買的。你老舅光棍一根,什麼都沒有。儘管他如今對待我這個樣兒,我得念一奶同胞的情義,他不仁,我不能不義,將來這財產,你和你老舅一人分一半兒。你們手裡有這房子土地,好好過,就能夠活下去。這些話,我全都跟你老舅交代過。她說著說著,聲音有些哽咽:我,我活不長了,我不得不扔下你們了。普天下,除了你們兩個,我再沒有一個親人,可你們年紀還這麼小。你老舅變了心,你們要提防他,可也別得罪他,眼下你們離開他還不行。往後,沒啥盼的,只盼望你們長志氣呀……我這一輩子,總是要強,可是沒遇上一個好人,我冤啊……
她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口頭語,實在是她一生的寫照。
老舅中等個兒,頭髮裡雖然摻了些少白頭的頭髮,卻顯得很厚密。他眼睛小而細長,總給人一種笑眯眯的感覺。臉色是健康的,鼻子兩邊散佈著一些小碎麻子,不仔細端詳並不十分顯露。他有心計,肯出力氣肯吃苦,性格開朗而略帶詼諧,好開幾句有分寸的玩笑,尤其跟女孩子開玩笑,有時候還動手動腳。總的看來,他並不讓人討厭,更不兇惡狠毒。對我,即使年紀很小的時候,他也不曾施以虐待,不要說打我,就連罵都沒罵過。儘管有幾次我幹活不像個幹活的樣子,他情不自禁地對我說了幾句刻薄的挖苦話,實際上一向表現出明顯的分寸和剋制。應該說,我必須自量,不能要求過高,在這樣的舅父面前,我不該有什麼不舒心的地方。然而,我的確過得十分的不舒心,而主要原因,就是見不得老舅的那副讓人看了十分別扭、十分不安生的面孔。
在趙各莊煤礦,我見過無數次他的這張臉,都給我一種定了型的挺親切、挺和善的感覺。自打我們母子三人搬到王吉素村住下,三天過後,他那面孔給我的感覺就跟以往完全不一樣了。在家裡,他只對他妻子、兒女笑眯眯;到門外,對鄉親們不論大輩小輩、窮人富人,也同樣的笑眯眯。家裡也罷,門外也罷,只要目光一對著我和我姐姐,就突然變成另一種樣子的面孔,不是橫眉立目的兇惡面孔,也不是齜牙瞪眼的仇恨面孔,而是一種漠然的、生疏的、無可奈何而又勉強應付的冷冰冰的面孔。我有時候做錯了事,比如失手打碎一個碗,老舅對我也不發急,不抱怨,不指責,只是站在遠遠的地方皺著眉頭看著我,重重地唉一聲,或者吐出半句訓斥人的話就咽回去,隨即扭身躲開我。這種只能意會而難以言表的態度,是從內心裡透出來的厭惡和冷冰冰的感情。
那種人與人之間有隔閡、不能相容的刺透骨頭、打哆嗦的涼氣,在過了漫長的四十五六年之後,我彷彿還能夠清晰地回味出來。人,尤其一個幼嫩的小孩子,是不能夠在那種沒有笑容的家庭環境裡愉快生活和健康成長的。笑容是陽光和雨露,缺乏笑容的照耀、滋潤,心靈的苞蕾會扭曲、枯萎。得不到笑容,而時時面對著一副板著的無表情的冷冰面孔,比飢餓還要讓人難以忍受。更何況我和姐姐一時間淪為父母雙亡的孤兒,這種處境的驟然變化,更加渴望著笑容!
農村生活:從孤兒到戶主(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