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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裡的千名漢僧,絕大多數並不參與譯經的直接過程,而是來觀摩學習,也是他口中不會收為弟子的人。他們盤腿團坐在下首,放眼望去,一片褐黃。羅什已經不再穿西域露肩的褐紅僧袍,改換了中原的褐黃|色僧服。這種僧服,直到現代也沒有多大改變。唯有佛陀耶舍依舊不改,仍是一襲紅袍。
羅什和佛陀耶舍坐在最前端佛陀像下的榻上,一旁是他的龜茲弟子,另一旁是最得力的什門八哲: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道桓,曇影,慧觀,慧嚴。每個人盤腿坐在榻上,面前一張几案,擺放著文房四寶。
他這幾天翻譯的是《正法華經》。羅什背誦梵文,一旁他的龜茲弟子們記錄。背出一段,羅什與佛陀耶舍交流一番,確定背出的經文無誤。然後讓龜茲弟子唸誦出記錄的梵文,若有遺漏,羅什再補充。
這樣記錄一段梵文後,再交由另一旁的漢人弟子。羅什讀出一句梵文,然後自己譯出漢文。漢人弟子將羅什的譯文記錄下來。這些流水線上每個崗位,羅什已跟我講解過。
記錄之人稱筆受,一般是記憶力好的僧人,再次由竺道生擔任。證明梵文與所譯無差者叫證文,一般為華梵皆通的僧人,羅什自己充任了這個角色,僧肇任副手。為譯文潤色的稱潤文,是文筆非常好之人,再次由僧肇和道融擔任。此外還有證義,由道桓,曇影擔任,證明所譯之文詮釋的含義正確。慧觀,慧嚴擔任校勘,校對譯文的字句。帝王有時也會參與其中,帝王的執筆之作,稱為綴文。
一字一句,一絲不苟。大殿裡瀰漫著縷縷青煙,佛陀慈悲的面容下,每個人都那麼嚴肅認真,莊嚴神聖。他們在做的,正是澤被千秋的盛事。
“師尊!”竺道生正執筆書寫,抬頭恭敬地喊一聲:“昔年高僧竺法護亦移過此經。道生記得,此處他的譯文為:‘天見人,人見天’。”
羅什點頭:“‘天見人,人見天’此語與西域義同,但所言過直,缺乏文采。”
他下榻,在弟子們面前緩步走,環顧一下,用清晰的聲音慢慢說道:“天竺習俗,甚重音韻語體。宮尚音韻,以入弦為善。凡是覲見國王,必有讚頌德業,拜佛之儀,以歌嘆為貴。經文中的偈頌,便是天竺的詠誦樣式。但若將天竺偈句照原樣改為漢語,易失其韻味。雖得大意,但於文體等方面多有走樣。有似嚼碎飯再喂與人,非但失去原味,且易令人作嘔。”
他慢慢踱步,語重心長地說:“譯經要考量野豔平衡。完全照原義,過於‘野’。只求文筆華麗,過於‘豔’。文過則傷豔,質甚則患野。野豔為弊,同失經體。如何求得文字更順暢,義理更圓通,乃是我等已經之責任啊。”
每個人都在思索羅什這番關於直譯和意譯之間的平衡關係。僧叡舉起依舊拿著毛筆的右手,喊道:“師尊,不入改為‘人天交接,兩得相見’,如何?”
爐石迅速轉身,面對僧叡,面露欣喜:“此句甚妙。不失其質,野豔平衡。”又轉頭面對竺道生,“道生,將此句記下。”
他再環顧眾人,朗聲說:“羅什畢竟從西域來,雖在漢地居住多年,但總有方言未通之處,譯經中有異義,諸位須要提出。經文能準確譯成,非是羅什一人之力啊。”
我坐在蒲團上笑著凝望那個忙碌的身影,幸福感再次充盈整顆心。我的丈夫,一直那麼謙虛好學,誨人不倦,毫無大師架子。慧皎說他:“篤行仁厚,泛愛為心。虛已善誘,終日無倦”,真的一點也不誇張呢。
這樣觀看了一天,等做完晚課與他一同回家時,已是黃昏,夕陽西下,金色餘暉揮灑在他身上,剪出飄然翩躚的輪廓。看著身邊的他,我嘴角的笑一直掛著,怎樣也抹不去。他看我笑,也溫潤地笑。暖風拂過,帶著濃濃花香,牽起他的手,向我們的家走去……
九十一 慕容超的計謀
我慢慢走在終南山紫閣峰的臺階上,呼吸著春末清新怡人的空氣。羅什的居所,在現代堪比風景名勝幽靜處的高階療養院。林蔭道旁是參天松柏,翠竹輕拂。玲瓏的亭閣在不甚陡峭的山體中時隱時現,意境幽邃。我在清晨羅什去寺裡後,便每日到不遠處的奎峰登山,鍛鍊身體。今天突然想爬另一側的紫閣峰,沒有找到慕容超,便自己一個人爬了。
這些天我爬奎峰,慕容超都來陪我,他自己也在鍛鍊身體。我不問也知道,他一直在為投奔叔叔做準備。而他這麼積極地陪我爬山,還有個原因。他惦念著小時候聽過的劉邦項羽的故事,纏著我給他講。講完劉邦項羽,又講《三國策》。娉婷雖然滿腹詩文,慕容超和呼延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