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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解的太監劉應選遠遠喊道:“休得遲延,即刻上路登程!”
魏忠賢戀戀地上了一匹膘肥健騾拉的轎車,向南而行,四十幾輛大車迤儷跟在後面。眼看到了宣武門,天光已亮,見向時順天府尹李春茂、通政司經歷孫如冽籌建的那座茂勳祠,被新拆得敗壁殘垣,殿頂全無,破落在高聳的天主教南堂一旁,裡面的塑像、頌詞、聯語想必更是狼藉了,禁不住又暗自傷感一番。猛聽前面連聲呵斥:“何人大膽,竟敢阻攔欽差,還不快將桌案撤了!”
“欽差老爺就通融一下,妾身給我家魏哥哥餞個行,只片刻便好。”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劉應選道:“那便許你一刻工夫。”與鄭康升也下了馬,坐在桌案一邊吃喝歇息。
魏忠賢一掀轎簾,見是一個頭扎青帕的襦裙老婦,領著一個年幼的丫鬟,守著一桌酒菜。他忙下了騾轎,上前道:“忠賢與夫人素不相識,何故高義破費?”那老婦聞聲轉過頭來,看著他愕然道:“冤家,你竟認不得我了?”
魏忠賢大驚,眼前的老婦赫然是權勢熏天的奉聖夫人客印月,才一月未見,那曾經每日用群仙玉液浸漬的頭髮竟已絲絲地白了,白皙如凝脂的臉頰也堆滿了皺紋,真個是鳩形鵠面,兩鬢添霜,哪裡還看得出當年絲毫的光鮮美豔?不過一個市井的老婦人罷了。魏忠賢拉住她的手道:“你如何這般模樣了?”
客印月悽然一笑:“急得悶得,突遭冷落,心如死灰,形容自然枯槁了。戲文上說伍子胥一夜白頭,這已四十幾個日夜,多少頭怕也都白了。”
“怎麼知道咱家今日離京?”
“如今天下多少人豎著耳朵探聽宮裡的風聲,哪裡還有不透風的牆?自你落職閒住私宅,我天天派人窺探,昨日見家人裡外出入忙碌,想是有了變故。我一夜未眠,就近等候訊息,不知灑了多少淚,嘆了多少氣。天快明瞭,見從門裡趕出幾十輛大車,便知道你被謫去鳳陽司香。”客印月嗚咽難語,禁不住抽泣起來。
魏忠賢黯然道:“咱家昨夜也好生想念你,只是門外廠衛甚多,出不得府。”
客印月止住哭聲,斟了一杯酒道:“你這一去,千里迢迢,若能再見,也不知什麼日子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飲下這杯酒,平安地上路吧!若得方便,捎個信來,我好安心。”
魏忠賢接過酒杯,抖抖地飲了。一旁的鄭康升早已不耐煩了,向客印月呵斥道:“都似你這般送來送去的,吃酒拉話,何日到得鳳陽?快快收了桌案,若再羅嗦,將你這老乞婆送到詔獄!”
魏忠賢強忍惱怒,冷冷看了他一眼。客印月卻罵道:“你這勢利的狗奴才,若是當年,老孃努一努嘴,就將你送菜市口碎剮了,哪容你如此欺人!”
劉應選此時認出了客印月,不由一陣大笑,反唇相譏道:“你也配說什麼勢利道什麼小人?若不是先帝恩寵,你一個村野的賤婦也能隨意出入宮禁,欺辱殘害公卿大臣?這裡不是皇宮,你也不是什麼奉聖夫人了,竟還不知死活地頤指氣使,落得如此下場還敢咆哮欽差,你的狗膽好大!”說著,刷地就是一鞭子,向她劈頭打下,眼看鞭子落下,那小丫鬟嚇得大聲哭叫出來。魏忠賢一見,忙將客印月一拉,陪笑道:“欽差老爺且息怒,咱家上路就是了。”
劉應選鞭子打空,但見客印月在魏忠賢大力拉扯之下,幾欲跌倒,模樣十分狼狽,開顏道:“便宜了你這母狗,快滾!”
“世間都是奉承有勢的,咱家失了勢,何必還硬要逞強?回去吧!好生珍重。”魏忠賢撫著她的肩頭。客印月怨毒地望著劉應選,不敢再言,轉身而去,竟將桌案丟棄不顧。
魏忠賢眼望她走得遠了,默然拉過騾子的韁繩,便要上去,胳膊卻被人緊緊拉住,“施主慢行,我師父也要為施主餞行。”眾人見是一個小沙彌,不知何時趕到,額頭尚冒著騰騰的熱汗,雙手拉住魏忠賢的衣袖不放。劉應選大怒:“大膽的賊禿也來湊什麼熱鬧?不怕問你一個附逆的罪名麼?”
小沙彌並不懼怕,合掌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欽差老爺再高抬貴手,我師徒回去為兩位施主念上三萬遍《金剛經》。”
“念《金剛經》有什麼屁用?當得了吃喝還是金銀?”鄭康升不允。魏忠賢忍氣吞聲,命家人劉六十、方大亮取了二百兩銀子送上,二人才點了頭。魏忠賢問小沙彌道:“敢問尊師是哪位高僧?寶剎在哪裡?”
小沙彌並不答話,用手向後一指道:“我師父來了,你自去問他吧!”
魏忠賢順著他指的方向觀看,衚衕深處飄然走出一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