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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犯什麼傻呢?快點,抓住苕帚,我把你拖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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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的滋味可能很不好受,房石仙不想死了,他拽著苕帚苗兒,像個褪毛的雞,抖抖索索地爬上來。他的嘴唇青紫,眼珠子也不太會轉了,嘴也說不出話來了。母親脫下自己的大棉襖,披到房石仙身上。他披著母親的偏襟大棉襖樣子滑稽,讓人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母親說:“大侄子,穿上鞋,往家跑,快跑,跑出汗來才行,要不你就死定了。”但是他的手指凍僵,穿不上鞋了。幾個被母親感染了的百姓,七手八腳把襪子鞋子套在房石仙腳上,然後架起他來就跑。他的腿像棍子一樣不會彎曲,拖拖拉拉的。
母親只穿著一件白布單褂,冷得抱起膀子來。她目送著被人們拖走的房石仙。群眾中許多欽佩的目光望著她。上官金童對母親的行為不以為然。他想起,就是這個房石仙,去年擔任村裡看守莊稼的警衛,每天下工時,站在村頭,搜查社員們的筐籃和身體。母親在放工回家的路上,撿了一個紅薯,放在草筐裡,被房石仙搜出來。他說母親偷紅薯,母親不服,這混蛋,竟扇了母親兩個耳光,連鼻子都打破了,血滴在胸襟上,就是這件白布褂子的胸襟上。這樣一個遊手好閒、倚仗著貧農出身橫行村裡的人,淹死了又有什麼不好呢?他甚至有點恨母親。在公社屠宰組門口,他看到沙棗花站在一塊紅漆黃字的語錄牌前。他認為,房石仙的倒黴一定與沙棗花有關,那個小男孩,就是她帶的徒弟。她能從戒備森嚴的黃海飯店總統套房裡偷走莫尼卡公主的鑽戒,當然不是為了那套棉工作服。她是在顯示手段,懲罰打過她姥姥的惡人。上官金童改變了對沙棗花的看法。他曾經認為,當竊賊是不光彩的,無論在什麼朝代裡都是不光彩的,現在他想:沙棗花是對的,偷雞摸狗的小毛賊當然不光彩,但像沙棗花一樣當一個江洋大盜卻值得讚許。他有些欣慰地想到,上官家的又一杆獵獵做響的大旗,豎起來了。
“紅衛兵”的小頭目對母親的行為很不滿,他舉起一件當時相當罕見的適應了革命形勢、滿足了革命需要的手提式乾電池擴音喇叭,摹仿著幾十年前在高密東北鄉搞過土改試點的那個大人物的似乎是病懨懨的腔調,抖抖顫顫地、起起伏伏地喊著:“革命的――同志們――紅衛兵――戰友們――貧農下中農們――不要被老牌歷史反革命分子――上官魯氏――的假慈悲矇蔽啊――她企圖轉移鬥爭大方向――”
這個“紅衛兵”小頭目名叫郭平恩,其實他是飽受了性格怪僻的父親郭京城虐待的不幸兒。郭京城把他的老婆打斷了腿,還不許她哭一聲。人們從他家門前走過,常常聽到他家院子裡傳出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噗哧聲,還有女人的低聲抽泣。曾有個名叫李萬年的大好人,試圖進去勸架,但他剛剛敲響他家的大門,就有一塊石頭從院子裡擲出來,把李萬年的身後砸了一個大坑。這個郭平恩,從他爹那兒繼承了兇狠和陰毒,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已經把朱文老師的腎臟踢壞了。他喊了一陣話,把電喇叭背起來,然後走到上官魯氏身邊,對準她的膝蓋踢了一腳,說:“跪下!”上官魯氏便痛苦地嚎叫著跪下了。然後他又揪著上官魯氏的耳朵,說:“站起來!”上官魯氏剛剛站起來,他又把她一腳踢倒,並把一隻腳踩在她的脊背上。他的一系列打人活動,是在用動作解釋著‘把階級敵人打翻在地,然後再踏上一隻腳’的流行口號。
上官金童看到母親捱打,心中怒火升騰。他用力把雙拳攥緊,向郭平恩衝去。他剛舉起拳頭,就碰上了郭平恩的陰毒的目光。這個年紀其實很輕的大男孩的嘴角上,有兩道深深的皺紋直垂到下巴,使他的嘴臉頗似古老的爬行動物。上官金童緊攥著的拳頭不知不覺地松馳了,他心裡打著寒顫,想努力地質問一句,但郭平恩的手一舉起,到了嘴邊的質問就變成了陣哀嚎:“娘啊……”上官金童跪在母親面前。母親把很沉的頭抬起來,惱怒地看著兒子,說:“沒出息的東西,給我站起來!”
上官金童站了起來。郭平恩指揮著“紅衛兵”棍棒隊和鑼鼓隊,押解著牛鬼蛇神,在集市上重又開始遊行。郭平恩試圖用電喇叭鼓動老百姓跟他一起喊口號。他那怪腔調經過電喇叭的放大變得像劇毒農藥一樣,幾平要把滿集的人藥死。百姓們皺著眉頭忍受著,根本沒人響應他。
上官金童幻想著:在一個輝煌的日子裡,他手持著傳說中的龍泉寶劍,把郭平恩、張平團、方耗子、劉狗子、巫雲雨、魏羊角、郭秋生……統統地押到那個高高的土臺子上,讓他們一排排地跪下,然後,他手提著閃爍著藍色光芒的寶劍,用劍尖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