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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幾年不見,長脾氣啦!”她說,“這倒讓我感到幾分欣慰,上官金童二十歲了,應該把褲襠縫死、把奶頭拋掉了。”
我背起鋪蓋,朝著雞場走去。
“站住,”她說,“你不要對我們誤會,這幾年我們也不順,就是這樣吹,人家還嫌我們右傾。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鳥兒韓披紙袋——沒有辦法’。”她熟練地引用了一句流傳在高密東北鄉的歇後語。她摸出那張條子,從懸掛在胸前的鋼筆套裡,摸出鋼筆,在紙條上潦草地畫上幾個字。她把紙條遞給我,說:“去找龍場長,把條子給她。”我接過條子,說:“您還有什麼話,就一次說完吧。”她猶豫了一下,說:“你知道,我和老魯,混到今天這個份上,是多麼地不容易。所以,請你不要給我們添麻煩了。暗地裡,我會幫助你,在公開的場合……”
“你不要說了,”我說,“你既然連姓名都改了,就與我們上官家沒有任何關係了。我根本就不認識您,所以,求您也不要給我什麼‘暗地裡的幫助’。”
“太好了!”她說,“方便時告訴母親吧,魯勝利她很好。”
我再也沒有理睬她。沿著那道生鏽的、連牛都能鑽進去吃草的象徵性的鐵絲網隔斷了的戰爭歲月的殘骸,我大步地向雪白的雞場走去。我對自己方才的表現非常滿意,自我感覺很好,好像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見鬼去吧,馬瑞蓮和李杜們,見鬼去吧,像鱉脖一樣抻著的鏽炮筒。什麼迫擊炮的底盤、重機槍的護板、轟炸機的翅膀,統統見鬼去吧。從一棵像樹一樣高大的灰菜那兒,我拐了一個彎,看到了兩排紅瓦房之間用白色漁網籠罩的空地裡,有上千只白色的雞懶洋洋地移動著,在高高在支架上,一隻肉冠子紫紅的大公雞,像妻妄成群的帝王一樣,驕橫跋扈地鳴叫著。母雞們“咕嘎咕嘎”的叫聲,吵得人心煩意亂。
我把那張馬瑞蓮簽過字的條子,交給了那個缺了一條胳膊的龍場長。從她那張冷酷的臉上,我猜到這個女人決不是一般人物。她看了條子,說:“小夥子,你來得正好。你每天的任務是:上午,把所有的雞糞送到養豬場裡去,然後從豬場的粗飼料加工組那兒,把我們需要的粗飼料拉回來。下午,你跟馬上就要來的喬其莎把當天產的雞蛋送到場部,然後去糧食倉庫把第二天的精飼料領回來。聽明白了沒有?”“明白了。”我盯著她那隻空空蕩蕩的衣袖,回答了她的問話。她發現了我的注意,冷冷地說:“在我這兒幹活,只有兩條原則,一是不偷懶,二是不嘴饞。”
這一夜月光很好,在緊挨著雞舍的倉庫裡,我躺在一堆破舊紙盒上,聽著母雞們的呻吟,久久難以入睡。隔壁便是那十幾位養雞女工的宿舍。她們打呼嚕的聲音透過薄薄的板壁傳過來。呼嚕中還夾雜著咋咋呼呼的夢囈。月光從窗玻璃上、從裂開的門縫裡,冷淡地傾瀉進來,照著地上那些紙盒上的字樣:雞瘟疫苗、防潮避光、玻璃器皿、小心輕放、不得擠壓、請勿倒置。月光悄悄地移動著,我聽到從初夏的原野裡,傳來了東方紅牌拖拉機的轟鳴,那是機耕隊的拖拉機手們正在日夜加班耕耘著Chu女地……昨天,母親抱著鳥兒韓和上官來弟遺下的孩子送我到村頭。她說:“金童,還是那句老話,越是苦,越要咬著牙活下去,馬洛亞牧師說,厚厚一本《聖經》,翻來覆去說的就是這個。你不要掛念我,娘是蛐蟮命,有土就能活。”我說:“娘,我要省下口糧,送回來給您吃。”娘說:“幹萬別,你們只要能填飽肚子,娘自然就飽了。”在蛟龍河堤上,我說:“娘,棗花已經習上了那一行……”母親無奈地說:“金童,幾十年了,上官家的女孩子,哪一個聽過別人的勸說?”
……後半夜的時候,雞舍裡群雞噪叫。我急忙爬起來,臉貼到窗玻璃上,看到破魚網下,雪白的雞群像浪潮一樣翻騰著。在流水般明澈的月光裡,有一匹綠油油的大狐狸,正在雞群中跳躍著。它的身體在跳躍中像一匹連續不斷地舒展開的綠色綢緞。隔壁的女人們咋咋呼呼地喊叫起來。很快地她們便半掩著衣服跳到屋外。衝在最前邊的,是那獨臂的龍場長,她手裡握著一支烏黑的“雞腿匣子”。狐狸叼著一隻肥胖的大母雞,一躥一躥地沿著牆邊奔跑。母雞的腿划著地面,龍場長對著狐狸開了一槍,一團火光從槍口中噴出。狐狸猛地站住,母雞落在地上。“打中了!”一個女工嚷叫著。但狐狸亮晶晶的眼睛對著女工們掃過來。月光把它的狹長的臉照得清清楚楚,它的臉上出現了嘲諷的冷笑。女工們都被它的笑容震住了。龍場長舉著手槍的胳膊無力地下垂了。但是她掙扎著又放了一槍。子彈打在離狐狸很遠、離女工們卻很近的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