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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歲月的最後關頭。為了恢復體力,迎接繁忙的麥收,上級分配下來一批豆餅,每人分得四兩。就像多吃了毒蘑死去的霍麗娜一樣,喬其莎也因為多吃了豆餅而死。
上官金童看到死去的喬其莎的肚皮像個大水罐。分配豆餅時,人們排成長隊。張麻子和另一個炊事員掌秤。喬其莎端著一個飯盒排在上官金童前邊。他看到喬其莎領得一份豆餅,還看到張麻子對她擠眼。豆餅的香氣使他無暇多顧。人們都像狼一樣,為了秤桿的高低和炊事員打架。上官金童模糊地感覺到,喬其莎將受到張麻子的惠顧。他心中感到痛苦。場裡明令,四兩豆餅是兩天的吃食,但人們在被窩裡就把它吃光了,連一點渣子也不剩。這一夜,人們都跑到井邊喝涼水。幹豆餅在胃中脹開,上官金童感到了遺忘許久的脹飽感。不斷地嗝氣,不斷地放屁,上下兩頭排出的氣體都是同樣的豆腥氣。第二天早晨,人們排隊上廁所,幹豆餅把飢餓的人們撐壞了。
人們不知道喬其莎吃了多少豆餅,張麻子知道,但他永遠不會說。上官金童也不願往不幸死去的七姐身上潑汙水,他想,用不了多久,大家都要被撐死或被餓死,既然如此,一切都不必去想了。
由於死因明確,連案也沒報。天氣炎熱,屍體不能久存,場裡下令,迅速掩埋。沒有棺材,更沒有儀仗。女右派們把她的幾件比較漂亮的衣服找出來,想給她換上,但面對著她的大肚子和從嘴裡溢位來的惡臭的泡沫,都望之卻步。男右派們找了一塊機耕隊用過的破篷布,把她捲起來,兩頭用鐵絲捆住,抬到一輛平板車上,拖到槍炮場西邊的茅草地裡,挖了一個坑,埋了她,堆起一個墳頭,與霍麗娜的墳頭緊挨著。在她倆的墳頭後,是埋葬著龍青萍屍骨的墳頭。她的留著彈洞的頭骨,被法醫帶走了。
…
第四十四章
傍晚時分,上官金童跨進了離開一年的家門。他看到,上官來弟和鳥兒韓留下的那個男孩,懸掛在梧桐樹下一個吊籃裡。吊籃的頂上,用油布和破爛塑膠紙,搭成了一個遮陽擋雨的天棚,那個男孩,手扶吊籃的邊沿,筆挺地站著。他雖然黑瘦,但卻是那個年代裡少見的健康兒童。“你是誰呀?”上官金童放下鋪蓋卷,問道。男孩眨巴著黑豆一樣的小眼,好奇地望著上官金童。“你不認識我嗎?”他說,“我是你的舅舅。”“姥姥……咬咬……”男孩口齒不清地說著,口水流在尖尖的下巴上。
他坐在門檻上,等待著母親的歸來。自從被調往農場後,這是他第一次回家,而且再也不必回去。他想起農場那即將收穫的萬畝春小麥,心裡感到憤怒。春小麥收穫後,農場職工便能吃上飽飯,就在這時候,他與十幾個青年,被無情地削減了。但十幾天後,他的憤怒便顯得沒有絲毫意義,因為正當農機隊的右派們把那兩臺紅色康拜因開到麥田邊沿上準備大顯身手時,一場無情的冰雹,把成熟的小麥打進了爛泥。
男孩馬上就不理睬坐在門檻上的他了。幾隻翠綠色的鸚鵡,從梧桐樹上飛下來,繞著吊籃飛舞。男孩眼裡光彩四射,追隨著鸚鵡轉動。鸚鵡們一點也不懼怕他,有的落在吊籃的邊緣上,有的落在他的肩膀上,並用彎曲的嘴巴,去摩擦他的耳朵。鸚鵡們嗓音沙啞地鳴叫著,男孩嘴巴里也發出一些鳥叫一樣的聲音。
上官金童糊糊塗塗地坐著,眼睛似睜非睜。他想起適才坐船過河時,擺渡人黃老萬那詫異的目光。蛟龍河石橋被去年的洪水徹底沖垮,為了溝通兩岸的聯絡,人民公社便特設了這條渡船。與他一同上船的,有一個年輕計程車兵,他很愛說話,撇著一口南方腔調。他對黃老萬展示著手中的電報紙,催促著:“大伯,大伯,快開船吧,你看,電報催我今天中午十二點前返回部隊,這可是非常時期,軍令如山倒!”面對著這個火燒火燎計程車兵,黃老萬冷得像石頭一樣。他像一隻魚鷹,聳著肩膀坐在船頭,雙眼望著湍急的河水。後來又來了兩個進城辦事歸來的公社幹部。他們跳上船,坐在兩邊的船舷上,催促道:“老黃,開吧!我們還要回去傳達會議精神呢!”老黃悶聲悶氣地說:“等一會,等她一會兒。”
她抱著一把琵琶跳上船,坐在上官金童對面。她的臉上,塗抹著胭脂和白粉,但也遮不住麵皮的枯黃。兩個公社幹部放肆地打量著她。其中一個用居高臨下的口氣問:“你是哪村的?”
她抬起頭,直盯著問話的幹部,那兩隻從上船後就一直低垂著的黯淡的黑眼睛裡,突然射出了仇視的野性光芒,上官金童的心不由地顫抖了一下,他感覺到這個看起來十分蒼老了的女人眼睛裡,有一種征服一切男人但決不被男人所征服的力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