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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藏在琵琶裡的珠寶,被公社幹部全部搜出、沒收,只讓她抱著個砸破共鳴箱的破琵�
琶回了家。她與母親摟抱著哭,哭累了,都擦乾眼睛。四姐望著母親的花白頭髮,道:“娘,想不到這輩子還能見到您……”一語未完,又哭起來。母親撫著她的肩頭,說:“想弟,想弟,我的苦命的閨女啊……”
四姐問姐妹們的下落,母親擺手道:“什麼也不要問了!”四姐看著我,說:“只要金童兄弟在,我就放心了,我們上官家就斷不了根了。”母親淒涼地道:“傻閨女啊,什麼根不根的,這年頭,顧不了那些啦。”
四姐的歷史,是辛酸的血淚史,我們沒權過問。我們小心翼翼地保護她的一觸動就流血的傷疤。但外人可不這樣想,外人恨不得我們上官家天天出事,為他們表演新鮮刺激的節目。
四姐歸來後,一直躲在家裡。但上官家回來一個當了幾十年妓女、積攢了大量財寶的女兒的訊息還是風快地傳遍了高密東北鄉。我到田野裡挖掘老鼠洞|穴、尋找糧食時,陳瘸子的老婆範國花嘻嘻地浪笑著說:“大兄弟,大兄弟,你何苦呢?何苦在老鼠洞裡找這點糟糧食?把你四姐帶回來的寶貝拿出一件賣了,還怕不換來一火車大米洋麵?”我厭惡地瞪著這個因與公公偷情而名聞鄉里的女人,說:“你放屁哩。”她湊上來,悄悄問:“兄弟,聽說有一顆夜明珠,像雞蛋那麼大?夜裡放出毫光,把屋子裡映照彤亮,遠看像起了火一樣?能不能讓嫂子開開眼界?能不能跟你四姐討要一件小首飾,哪怕是顆黃豆大的珠子,哪怕是根頭髮細的鏈子,送給嫂子戴戴?”她飛了一個媚眼,挑逗道:“別看嫂子皮黑,嫂子是癩皮香瓜,皮糙瓤嫩。你沒聽人說嘛,白松黃糠黑有水,禿頭麻疤是弄不夠的鬼……”
四姐躲在家裡,也逃不脫災難,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人民公社鬥爭病激烈發作,在公社禮堂裡搞起了階級教育展覽。這是高密東北鄉的歷史上第二次階級教育展覽,展覽的內容與上次大同小異,一幅幅蹩腳的圖畫,圍繞著上官家和司馬家打轉。好像高密東北鄉歷史就是上官家和司馬家的歷史。老百姓對這些圖片不感興趣,老百姓感興趣的是關於四姐的展覽。可惡的公社幹部把四姐的終生積蓄擺在一個玻璃櫃裡供人參觀,那些金銀財寶光芒四射,照花了百姓們的眼。
展覽進行了三天後,珠寶引起的熱情消褪了,人們的階級仇恨也沒見出明顯增長。公社幹部別出心裁,要把四姐弄到展覽館裡去現身說法。
戴著眼鏡、額頭光禿髮黃像扇瓢、尖嘴猴腮的公社黨委宣傳委員羊解放率領著四個大揹著半自動步槍的民兵撞響了我家的大門。四姐顫抖不止,雙手在身邊摸索著。她有吸菸的習慣,潔白牙齒被燻得焦黃。她終於摸到了香菸,點著火抽起來。儘管是親生女兒,儘管她有恩於家,但儉省的母親對她的抽菸惡習頗為厭惡。她的煙是我替她去供銷社買的,是那種一毛錢一包的“勤儉”牌。我想她腰裡的錢只夠買兩包“勤儉”牌香菸了。她嘬嘴縮腮,深深地吸著,菸頭的火噼噼啪啪地響著,劣質香菸,散發出燃燒破布的臭味。一霎那間我發現四姐是個蒼老的女人的。她低垂的眼睛裡流溢位混濁的光芒像黃|色的粘稠樹脂,彷彿能粘住蒼蠅的腿腳。她也許是害怕,也許不害怕。她也許是仇恨,也許是不仇恨。她的醜陋的臉在濃臭的煙霧裡朦朧著,令人不敢正視。見過大世面的母親說:“金童,開門去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大門洞開,羊委員昂然而入,他臉上飛揚著公社幹部那種驕橫自得的神情,人個頭雖小,但精神勃發,宛若一根充足了血液的驢雞芭。四個民兵,狐假虎威,曳槍下肩,手拍槍護木啪啪響。母親眯著眼,打量著羊委員。羊委員有些委靡,像綿羊一樣咳嗽了幾聲,轉過臉,對著四姐,道:“上官想弟,請跟我們走一趟。”幾十年中,上官家聽慣了這句話。這句話後邊隱藏著的邪惡內容,我們瞭如指掌,這幾乎是進班房、上法場的同義語。母親說:“為什麼?俺閨女犯了什麼罪?”羊委員狡辯道:“誰說她犯罪了?我說她犯罪了吧?我可沒說她犯罪,我只是請她跟我們走一趟。”母親問:“你們要她去哪兒?”羊委員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我也是磨道里的毛驢,聽吆喝的。”母親擋在四姐面前,堅定地說:“不去,俺沒犯國法,哪兒也不去!”四個發兵又把槍托啪啪地拍響。母親蔑視地著他們,說:“別拍了,這種動靜我聽得多了,日本鬼子放炮時,你們還沒出世呢!”羊委員放下趾高氣揚的架子,陰沉地說:“大娘,您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母親道:“欺負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