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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虎狼般兇猛的出水口水勢減緩,水流量大大減少。嘩啦啦的水聲變成了淙淙的水聲。啞巴從河水中猛地躥起來,好像一條大黑魚出水,盤旋在他頭上的海鷗驚叫著飛向高空。他用大手揩去臉上的水,呸呸地往外吐著泥沙。尊龍大爺招呼著土兵,把那一大團藤蔓掀到河裡。啞巴揪住藤蔓,雙手按著它,讓它快速下沉。他身子往上一聳,雙腿也踩了上去。他又一次潛入水中。這次潛下去的時間很短,他就冒出頭來換了一口氣。尊龍大爺遞給他一根長長的樹枝,想把他拖上來。他擺擺手,再次潛下去。
村子裡響起了緊急的鑼聲。鑼聲末畢,又吹起了衝鋒號。一隊隊扛著槍計程車兵沿著各條衚衕衝上了堤壩。魯立人和他的衛隊從我們的衚衕裡衝上來,一上堤他就大喊:“險情在哪兒?”
啞巴從水裡冒出頭,剛冒出頭又沉下去,看起來他已精疲力盡。尊龍大爺立即遞過樹枝,把他拖到堤邊。眾人一齊伸手,把他扯到岸上。他腿一軟就坐在河堤上。
尊龍大爺對魯立人說:“長官,多虧了孫老總,要不是他,村裡人就喂王八了。”
魯立人說:“老百姓餵了王八,我們也得喂鱉。”
他走到啞巴面前,翹起大拇指表揚他。啞巴一身雞皮疙瘩,嘴上掛著一層泥巴,憨憨地對著魯立人笑了。
魯立人下令部隊挖土加固增高河堤。造木筏的工作繼續進行,中午時一定要將俘虜渡過河去,軍區的押俘隊將到對岸接應。沒有衣服計程車兵回去休息。這些士兵越受表揚越來勁,竟要赤身完成任務,魯立人令勤務兵跑步回團部拿條褲子,為光腚小兵救急。魯立人笑嘻嘻地對小兵說:“沒扎全毛的個絨毛鴨子,羞羞答答幹什麼?”魯立人在連珠炮般下達命令的同時,還插著空問了我一句:“媽媽好嗎?魯勝利淘氣不?”司馬糧扯扯我的手,我不理解他的意思,他便自己對魯立人說:“姥姥要來為我爹他們送行,讓您等等她。”
尊龍大爺熱情高漲,只用了半點鐘,就把那隻方圓十幾米的木筏釘成了。沒有槳,他向魯立人建議,可用鐵鍬代替,用揚場的木鍁更好。於是魯立人又下達了一個命令。
“你回去告訴姥姥,”魯立人嚴肅地對司馬糧說,“我可以滿足她的要求。”他抬腕看看錶,說:“你們可以走了。”但是我們沒走,因為我們看到,母親挎著一個蒙著白包袱的竹籃子,提著一把紅泥茶壺,已經走出了家門。她的身後,跟隨著沙棗花,她雙手抱著一捆碧綠的大蔥。大蔥後邊,是司馬庫的雙生女兒司馬鳳和司馬凰,鳳凰後邊,是啞巴和三姐的雙生子大啞和二啞。雙啞後邊,是剛剛能走路的魯勝利,魯勝利後邊,是臉上塗滿脂粉的上官來弟。這支隊伍行進緩慢,雙生女眼睛盯著扁豆的藤蔓和雜生在扁豆裡的牽牛花藤蔓,她們在搜尋蜻蜒蝴蝶以及透明的蟬蛻。雙生子的眼睛卻盯著衚衕兩邊的樹幹,槐樹幹柳樹幹以及桑樹的淺黃|色樹幹,那上邊有可能吸附著他們的可口佳餚——蝸牛。魯勝利則專找水汪行走,她的腳踏得水汪唧唧響時,天真無邪的笑聲便在衚衕裡傳播。上官來弟行走時的端正姿態使我知道她臉上表情莊重,儘管我們站在河堤上只能看到她花花綠綠的臉而暫時看不清她的眉眼。
魯立人從衛兵脖子上摘下望遠鏡,扣在眼睛上,向對岸張望。一個站在他身邊的小幹部焦急地問:“來了沒有?”
魯立人繼續張望著說:“沒有,連個人影也沒有,只有一隻烏鴉在啄馬糞。”
“會不會發生意外呢?”小幹部憂慮地問。
“不會的,”魯說,“軍區押俘隊個個都是神槍手,沒有人敢攔擋他們。”
小幹部說:“那倒是,我去軍區集訓時,押俘隊給我們做過表演,我最服氣的是他們手指鑽磚頭的硬功。你說,那樣硬一個磚,就用根指頭,嗤嗤地就鑽出一個洞,用鋼鑽子也鑽不了那麼快。他們要是想殺人,什麼都不用,手指一戳就是一個窟窿。團長,聽說有一批幹部要就地轉業組織縣區政府……”
“來了,”魯立人說,“告訴通訊班,給他們打訊號。”
一個神氣活現的小個子兵,舉起一支奇怪的粗筒子短槍,對著河道上空開了一槍,一顆黃|色的火球,飛到不甚高的空中略微停頓一下,便劃出一道拖著白煙的弧線,簌簌地響著,落在了河道中央。火球下落時,幾隻海鷗仄楞著翅膀想去搏擊它,但稍一試探,便尖叫著躲開了。
對面河堤上,站著一群黑色的小人,水的銀光反射著,遊動著,使我感到他們是站在水面上而不是站在河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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